慷慨的产假和陪产假、价格实惠的儿童保育和以儿童为中心的社会,长期以来,瑞典一直被世界各地的父母由衷向往。然而,该国精神病学家埃伯哈德在新书《孩子是如何掌权》中称,对孩子太纵容培养出了一批掌握家庭大权的“小皇帝”。美国《标准周刊》也认为,我们如今生活在“孩子为王”的规则之下。
欧美进入“孩子为王”时代
16岁的阿丽亚娜希望过生日时得到一辆奔驰跑车作为礼物,她的卧室中,已经放着2000美元的卡地亚手表和1万美元的化妆品。为此,她的父母爆发了一场不小的争论。
芝加哥的热狗啤酒小贩乔治·巴拉德斯独自抚养3个孩子,他对孩子好的惟一方式,就是把每一分钱都花在他们身上。家里的两居室塞了5台电视、3台游戏机和两台录像机。下个月,孩子们想去密歇根参加露营,每人得交100美元。巴拉德斯不得不放弃将旧物送给邻居的传统,第一次在庭院中出售旧货赚点钱。
纽约股市分析师杰克·格鲁曼犯下证券欺诈罪,只是为了有钱送他的双胞胎儿子上最好的幼儿园,然后升入更好的纽约私立小学和中学,最后顺理成章地走进常春藤联盟大学。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一项民意调查显示,80%的美国人认为今天的孩子被宠坏了,2/3的父母承认娇惯孩子。美国《时代》周刊称,该国每年针对儿童的广告费用约为30亿美元,是十几年前的20多倍。近一半的美国父母说他们的孩子从5岁起,就对品牌提出要求。
对孩子的溺爱不止发生在美国。正如《标准周刊》所说,在“孩子为王”的时代,无论对哪个国家的父母来说,对付孩子都是件头疼的事。这些任性脆弱的小东西在家长的纵容下,不仅无法无天,甚至开始对父母颐指气使。
“父母每周被迫吃3次香肠:他们生活在孩子的独裁之下吗?”去年9月,斯德哥尔摩精神病专家大卫·埃伯哈德在《南瑞典日报》上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为了鼓励4岁的孩子验血,一位母亲答应带她去海洋世界玩,作为奖励。孩子吃午饭时突然想喝牛奶,父亲只好丢下饭碗,飞速冲到杂货店。
这位6个孩子的父亲在新书《孩子是如何掌权》中声称,由于对孩子太纵容、拒绝约束他们,瑞典父母培养出了一代“小皇帝”,孩子成了家庭的主要决策者,这对孩子、对社会而言,都是弊大于利。
“孩子决定一切:看什么电视,晚餐吃什么,去哪里度假。他们不去父母想去的地方,而是去自己可以玩得好的地方。”他告诉美国《大西洋月刊》。
埃伯哈德的书在瑞典引发了激烈争论。有些评论家称这部书“使人耳目一新”、“发人深省”,也有人担心这会让瑞典退步。
至于埃伯哈德,他正忙着将自己作品的英文译本推销给美国的出版商。他想,美国人在养育孩子时一定也有自己的烦恼。
“如果你觉得孩子是毫无防备的小东西、易碎的瓷娃娃,对他们说些消极的话就会良心受到谴责,”他说,“我的书正试图减轻父母的负罪感。”
“太多爱,让孩子变得不再可爱”
至少从表面看,对于孩子和父母,瑞典似乎是个完美的社会。联合国最近一份报告指出,瑞典的儿童幸福程度排在全世界第五位,在它之前的是荷兰、冰岛、芬兰和挪威。
孩子一出生,父母就有超过两年的假期专门陪孩子,父亲也被鼓励在孩子生活中扮演积极角色,甚至可以为此耽误工作。
斯德哥尔摩为1~2岁孩子开设的全日制幼儿园,每月收费120欧元(约合1020元人民币)。两岁以下孩子一周上25个小时的托儿所,平均花费为106.38欧元(约合904元人民币)。
1979年,瑞典首次将禁止体罚孩子写入法律条文。1990年,它成为全世界第一个加入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的国家。
然而,在埃伯哈德看来,这正是让瑞典孩子备受纵容的“罪魁祸首”。这一看似乌托邦的系统的弊端,从瑞典年轻人越来越多的焦虑性障碍和自我伤害案例中可以看出。联合国也指出,该国的肥胖儿童数量正在增加。
“我们从不打孩子,发展到不允许对孩子说任何重话了。这不是一回事。”埃伯哈德告诉英国《独立报》,“我们总是觉得,必须对孩子过度保护,因为有很多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在他们身上,要求如此弱不禁风的孩子做些什么太难了,他们像瓷娃娃一样脆弱。我们没有纠正他们的勇气,决策权自然就到了孩子手中。”
瑞典父母没有勇气对抗社会文化,尽管不放心孩子,他们仍回去上班,从而陷入了“内疚陷阱”。出于没有足够时间看孩子的罪恶感,他们矫枉过正地给孩子陪伴以外的一切,弥补这种缺失,比如确保孩子在家里予取予求,比如让孩子决定一切。
“相信我,这伤害绝对比送孩子去幼儿园大得多。”
“父母尽其所能让孩子生活得更加顺利,精心策划他们的未来从而让他们过上更快乐、更好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吗?”《标准周刊》评论道,“没有,除非他们这么做会偏离当初的设想。被过分关爱的孩子经常远离父母想象中的完美标本。”
澳大利亚《悉尼先驱晨报》称,父母认为他们必须让孩子开心,但这样会阻碍后者发展创造力和自力更生的能力。《时代》周刊也认为,想让孩子快乐、保护其免遭伤害和痛苦是自然、原始的本能,但如果一直处于保护之下,孩子无法从挫折与失败中得到锻炼。
“谁能想到,”埃伯哈德感慨道,“那么多的爱,会让孩子变得不再可爱?”
不同时代,不同的教育方式
隔着大西洋,70多岁的美国人约瑟夫·爱普斯坦对埃伯哈德的观点十分认同。作为被“放养”长大的孩子,他认为自己幸运地拥有最好的父母。
爱普斯坦的父亲是小商人,每周花至少5天半时间工作,而且一点也不介意偶尔找个理由放弃周末的休息。母亲是全职主妇,在准备丰盛的饭菜和烘焙之余,她每周至少花3个下午打牌,还参与慈善机构的活动,维持相当广泛活跃的社交圈。
母亲没给爱普斯坦讲过故事,父亲没带他看过球赛,没见过他高中时的女朋友,也没有用相片或视频记录他的童年时光。当爱普斯坦开始运动生涯,父母从没看过他的比赛,反正“如果他们这么做了,我应该会很尴尬”。无聊时,母亲建议他用头撞墙以“转移注意力”。父亲对性的建议,爱普斯坦至今记忆忧心,他说“你要小心”。
10岁以后,爱普斯坦开始自己作决定。除了学费、生活费仍由父母支付,在高中学什么外语、上哪所大学、跟什么朋友去哪里玩,他都可以随心所欲。不过,为了避免被罚不能开车、扣除零花钱、周末夜晚不能出去玩,爱普斯坦不敢轻易闯祸,他的青春期过得相当平稳无事。
一直以来,爱普斯坦都不是父母生活的重心,他们有比养孩子更重要的事,但长大后,他对父母的松散管理深怀感激。
然而,在现代美国,抚养孩子成为一件耗时费力的事情。
丈夫需要陪着妻子参加心理助产课程,在产房鼓励妻子,陪着她一同深呼吸。孕妇被建议不要抽烟喝酒,不要做很多事,以免孩子健康状况不佳。
婴儿床必须被轻轻地摇晃,婴儿房必须经过精心设计,保证合适的采光,莫扎特的音乐必须以合适的音量播放,才能提高孩子的智商。家里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玩具,孩子的画作被贴在冰箱上,电视里演的全是儿童节目。
无论花多少时间精力,孩子必须去迪斯尼乐园、国家公园、儿童博物馆、青少年音乐会,看专为儿童打造的所有电影。父母得开车接送孩子,让他们学习芭蕾舞、网球和吉他。
在爱普斯坦看来,今天的父母似乎成了比二等公民还低微的契约奴隶。在“小皇帝”的“统治”下,所有安排都围着孩子转,他们成了生活的重心。
“专制”些对孩子更好?
作为补救,埃伯哈德规定了更为“专制”的育儿方法:严格的就寝时间、更严厉的训斥,当然,还有别吃那么多香肠,因为“孩子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脆弱”。
临床儿童心理学家韦德·霍恩告诉《时代》周刊:“如果你的目标是被孩子喜欢,那很难限制他们。父母需要理解,你的主要工作是家长,不是孩子的朋友。”
这并不容易,向孩子解释为什么他的朋友早餐吃棉花糖而他不可以,是巨大的挑战。但阿丽亚娜的父母做得不错。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考上大学后,她最终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跑车。
不过,心理学家凯萨·隆-罗丁拒绝承认孩子已经掌权,并表示“严厉的教育”会造成更大的问题。“如果你想孩子配合,最好的办法是与他建立密切的关系。”他告诉The Local网站。
瑞典育儿杂志《妈妈》的主编瑞贝卡·埃德格伦·奥尔登则承认,现在的孩子掌控一切,这并不是积极现象。“太多的选择可能对孩子不好。我这么说,不是以专家的身份,而是作为3个孩子的母亲。”她告诉《独立报》,“成年人对孩子负有责任,作决定是我们的事。”
但总体而言,她相信瑞典人的做法利大于弊。
“在瑞典,孩子们可以享受到基本的尊重。人们已达成共识,所有孩子都有被倾听的权利,这是很好的民主一课。我不认为通过恐吓让孩子服从和沉默对社会有益。”她说。
○本报记者 高珮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