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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5月14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美国战地记者回忆:

伊拉克费卢杰之战的生死绝望

作者 [美] 戴斯特·费尔金斯 译者 黄缇萦 《 青年参考 》( 2014年05月14日   33 版)

    费卢杰之战期间,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在楼梯上小憩。

    被誉为“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战地记者”,作者于2004年全程参与了以惨烈著称的伊拉克费卢杰之战,用临场感极强的文字,捕捉到战争带来的伤痛、死亡和恐惧。

    一切都是从一张脸开始的。一张黑色的脸,被薄薄的灰尘覆盖着,嘴唇微微张开,没有血色。他可能是北非的阿拉伯人,脑袋四周都是碎瓦片。这是海军陆战队在费卢杰南部一座清真寺尖塔内发现的,他的头被摆在螺旋楼梯的最上一格。士兵拍了照,夜色给这张脸染上了一层黑蓝色。尖塔是叛乱分子的主要据点,他们在里面射击、盯梢、传递信息。海军陆战队刚到时,要经过允许才能在清真寺里拍照,不过几个小时后,就没人理睬这规定了。

    当时,我们站在费卢杰边缘一栋房子的屋顶上,看着从城市南部延伸出去的、一望无际的平原。一等兵亚历克斯走过来,与我和摄影师阿什利搭讪。

    他举起一个小小的傻瓜相机,他知道我们需要叛乱分子死伤的照片。“我有两个战友阵亡了。”亚历克斯的眼镜也碎了,用几块创可贴凑合拼接起来。

    我记得,海军陆战队是几天前杀死这个叛乱分子的。他们出动了无人驾驶的“扫描鹰”在空中拍照,像巨大的苍蝇那样嗡嗡叫着。他们派来坦克,不是把房子炸平,就是在墙上轰出大窟窿,这样我们才能在街上畅行无阻。他们还想炸毁尖塔,两枚炮弹在塔上凿出大洞,然后一切都安静了。陆战队员们是后来才上楼的,他们沿着螺旋楼梯爬上去,发现了这个家伙,他被埋在废墟里。亚历克斯随手按动了快门。一张黑蓝色的脸。

    伏击

    战斗结束后,记者们有事做了。阿什利要给报社发一张敌人尸首的照片,请排长派人陪我们去。我们沿着几天前来时的路走了回去。白色的石块,扯断的电线和散架的汽车,一些残骸还在冒烟……这是被毁弃的世界,和我们来时大不一样,那时,费卢杰看上去是一座普通的城市。海军陆战队炸毁了一切:每栋房子,每辆车——包括没人的车,每个人——包括躲在阴影中的人。现在,如同一场狂欢刚刚结束,城市复归沉寂。

    到了尖塔门前,阿什利要第一个进去——他会为了拍照去任何地方,虽死不惜。我们正要进门,两个陆战队员挤到了前面。“我们先走。”第一个人伸出手挡住我们,我没看清他的脸。他们上了楼,阿什利拿着相机跟在后面,我跟在阿什利后面。

    楼梯螺旋向上,很窄,只有一个人那么宽,在我们脚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它好像是一只几百尺高的鹦鹉螺,不是很稳。光线很暗,借着被子弹打出的孔,有光束从下面射上来。我放慢脚步。突然,上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射击声,我还没看清,第二个海军陆战队员摔了下来,砸在阿什利身上,阿什利又砸在我身上。有温热的液体洒在我脸上,我们滚到走廊里。

    第一个陆战队员走到楼梯3/4的地方时遭到伏击,射击声从接近塔顶的位置传来,很响,紧接着一声尖叫,瞬时安静了。发动攻击的家伙离我们很近,他一直守在楼梯顶部。

    “米勒!”士兵大叫道。

    没有回应。

    死亡

    援兵来了,他们排着队跑上尖塔,都很年轻,神情坚定。上面传来更多枪响和尖叫,让人分辨不清。第一个陆战队员空手出来了,没能救出战友。“操!我够不到他!”

    人们一次又一次跑上楼,每次都带来越来越响的枪声、越来越多的尘土和越来越高的叫骂。多少人会为挽救米勒而死?而米勒是为一张照片而死。叛乱分子不会把死者扔下,海军陆战队员也不会。米勒被卡在楼梯上,叛乱分子就在上面,那是个绝佳的防守位置。

    “米勒!”

    没有回应。

    “米勒!”

    交火终于停止了,枪在冒烟,又有两个陆战队员爬了上去。尖塔似乎快塌了,砖头和石块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旁边的房子里也飞出子弹,其他叛乱分子发现我们了。

    阿什利始终呆坐在门廊上,歪戴着头盔,喃喃自语:“是我的错……”看上去像个小孩。

    米勒出现了。他的头先露出来,脸成了V字形,像鱼肉一样裂成两半,都在微微地抖动。

    “他还没死吧,他还没死吧?”阿什利揪住我。

    “死了。”

    悼念

    威廉·米勒,一等兵,22岁,家在得克萨斯州皮尔兰,这个名字让我想到珍珠(Pearl),或项链。遗像中的米勒有一张瘦长而孩子气的军校学生的脸,无忧无虑。我在阿什利的照片集里翻到另外一张,是在费卢杰市中心的大清真寺拍的。美军为攻下这座清真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照片中,米勒和战友正在休息,排成一行,窗户里射进来的光照亮了他们的脸。

    几个月后,在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体育馆举行悼念活动时,我见到了米勒的父母——刘易斯和苏茜。阵亡者的枪、头盔、靴子和名牌以墓碑的形状被摆放在地上,其他阵亡士兵的遗物也被这样摆成墓碑形,地板上的众多墓碑形成一个大大的V字。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直面米勒的家人,但忍不住想对他们说点什么。他们无疑读过了我的报道,里面详细描述了当天发生的事。“第一排奉命陪同两位记者前往清真寺,为尖塔内的身亡敌军拍照。”

    我犹豫地靠近米勒夫妇,他们也看见了我。我猜,他们会说些充满绝望的话压迫我的神经,或者忽然朝我扑来。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仪式结束后,我们依然面对面站在体育场中间,刘易斯忽然开了口:“非常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儿子是怎么去世的。”

    事发次日,海军陆战队回去了,找到另外两具尸体。至今,我有时还会想到那个开枪的叛乱分子和那个我们想为之拍照的叛乱分子。那个开枪的,他在楼上干什么?在安抚他的同伴吗?在为他哭泣吗?他们是一起从沙特阿拉伯来这里参加“圣战”的吗?是坐着同一辆破旧的汽车到达叙利亚边境的吗?或者,他只是奉命来取回尸体,而米勒妨碍了他?

    节选自《跑步在最绝望的城市:从喀布尔到巴格达的战地报道》,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4月。标题和提要系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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