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米蒂：穿越意大利“国中国”

    相对闭塞的环境、自成一格的文化与个性独立的人民，令意大利北部的多洛米蒂山区成为“国中之国”。

    行走在多洛米蒂（Dolomites）山脉中的第一天，一些超乎想象的事物出现在我面前。穿过松林，又趟过野生越橘组成的灌木丛，豹纹蝶和更多叫不上名字的蓝色蝴蝶一直在路旁追逐嬉戏，但不足以吸引大伙儿的目光——这里奇异的地貌更令人意兴盎然，大块大块的岩石仿佛属于美国西部。前方，海拔5000英尺的一小块空地上，我们遇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岩石上开凿出一排四四方方的射击孔，每个洞口都可以让大炮和机枪吐出火舌。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犬牙交错的战线一直延伸到群山深处。意大利人一开始保持中立，但于1915年突然闪电式宣战，试图开拓北方战线，即派兵翻越多洛米蒂山脉，奇袭当时属于奥地利的南蒂罗尔。然而，效忠哈布斯堡帝国的山民阻断了去路，让意大利人吃了苦头。

    百年后，反叛精神不减

    一个世纪过去，在这方闭塞之地上，人们的身份认同依然复杂，我的假日旅行也因此充满了迷人的社会人类学色彩。一战结束，南蒂罗尔终被划归意大利，但在说德语的居民中间，至今有人为此愤愤不平。从威尼斯过来的路上，一所农舍的女主人用红烩牛肉和刚从河里捉来的新鲜鳟鱼招待了我们，觥筹交错间，她不无伤感地叹息：“1918年，我们失去了一切，一切！”平心而论，她的英语的确比惹她反感的意大利人好得多。

    在热心的年轻导游艾伯托·德居里带领下，我们一行4人把山民们的一座座棚屋转了个遍，逐渐靠近多洛米蒂山脉中最著名的一座山峰特雷塞姆（Tre Cime），最终目标则是度假胜地科蒂纳（Cortina）。行李已在我们抵达前用汽车送到下榻地点，所以，大家都只带了一点点需要随身携带的物件，钞票则只准备了寥寥几张——沿途的“农家乐”物美价廉。

    来自意大利和德国的驴友不少，他们一路大吃大喝，半空的饮料瓶沿途比比皆是。我们则被告知，在野外应该节制一些，反正晚上有足够的闲暇时间，而且可以根据每个人喜欢意大利人还是奥地利人，决定谁喝阿佩罗开胃酒、谁喝小麦啤酒。当然，一顿典型的多洛米蒂式晚餐绝对少不了意大利连锁餐馆cucina rustica的推荐菜品，比如用甜菜根做馅的饺子。

    尽管从意大利、奥地利和瑞士的文化中汲取了养分，世代生活在崇山峻岭中的当地居民反叛精神强烈，觉得自己与上述三者都不同，属于拉汀（Ladin）人，讲的也是拉汀话。

    在一个叫Fodara Vedla的小村，大部分建筑物以干草铺顶。阿尔卑斯干草是上帝给予这里的额外照顾，不仅牲口爱吃，周边地区近年来兴起的疗养中心也有大量需求；据说，当地传统中有种“干草疗法”，通过利用植物中神秘的化学成分，对缓解肌肉疼痛非常有效。

    喝上几杯就会变得亲密

    我们下榻的乡村旅社，老板名叫阿瑟·穆彻莱彻纳，和同胞们一样，他对拉汀人超然独立的生活方式无比自豪，不断向客人吹嘘，自己的祖辈如何神勇，阻止了意大利人入侵。

    说到兴头上，穆彻莱彻纳随手抓过一张纸，画了张意大利简图，然后指着那只“靴子”的脚尖自问自答：他，或者任何一个拉汀人与西西里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回答是完全没有。也难怪，拉汀人的土语更多地直接来自古拉丁语而非现代意大利语，“拉汀”这个词本身就是拉丁（Latin）的变体。从一个山坳到另一个山坳，这个族群内部的语言都无法彻底统一，原因在于每个社区在历史上都很少同外人往来。不过，穆彻莱彻纳冲我保证，只要会讲拉汀语，不论你来自意大利、奥地利或瑞士，只要一起喝上几杯，就会彼此通晓对方的心意。

    刚放下话头，只听一连串牛铃声在村庄上空回荡，与山谷反射的回音相互唱和。牛脖子上挂铃铛，一些马的脖子上也有，如果天气转坏，铃铛声会让主人轻易找到它们。

    在南蒂罗尔，只有两万名左右的当地居民声称把拉汀语作为第一语言，单看人数，只占当地人口的百分之一，可是，这少数人始终非常独立——拉汀人有自己的学校，有自己的电视节目，有自己的纸质媒体，还有意大利政府财政拨款的一个监护机构，负责保护和发展他们的语言和文化。即便如此，在欧洲的少数民族中，他们的曝光度依然较低。

    那天晚上下起了零星小雪，即使海拔有7000英尺，大夏天下雪也让我们措手不及。翌日清晨，太阳仿佛就从村后升起，那一瞬间简直酷似耶稣诞生的情景。听说我们要上路了，穆彻莱彻纳不忘送上一句祝福：“太阳和雪花，是上帝给他所爱之人的礼物。”

    在奇峰幽谷间引吭高歌

    是的，拉汀人最近几年收到的厚礼着实不少：2009年，多洛米蒂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纳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更重要的是，投资正像洪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进这里的峡谷。为期一周的徒步旅行期间，我所到之处，随处可见新建的饭店和宾馆，散发出松木的芬芳。

    穿梭在各处风景名胜之间，我们每天都要跋涉7个小时。高潮出现在第五天：从法奈斯谷（Fanes valley）的湖群一气攀登到海拔9000英尺的里福吉欧-拉加佐伊（Rifugio Lagazuoi）宾馆。作为多洛米蒂地区最令人头晕目眩的去处，史泰龙1993年主演的电影《绝岭雄风》就是在此取景。百闻不如一见，亲临现场，我才明白那部动作片为何那么刺激：里福吉欧从一块悬崖上突出，效果就像三维动画一样，排排山峰在前，你只能直面大自然之险。

    旅程中，我们不时与其他徒步旅行者搭伙。夜幕低垂，大家围着篝火喝酒、烧烤，推心置腹地畅谈，一个个好像阔别多年的挚友。两名大学生也加入了队伍，歇脚时，他们还有弹吉他的闲情——不过，比起日耳曼民谣，大家更愿意冲着大山唱卡拉OK，缓解疲劳。

    来自美国和德国的背包客尤其多，吸引他们的不仅是当地如画的美景和特立独行的文化，还有价廉物美的食品、味道绝妙的咖啡。当然，也有驴友主张，之所以愿意来多洛米蒂“暴走”，是因为这里的土著比阿尔卑斯山沿线其他国家的更为热情友好。

    落日余光映照下，奇峰幽谷气象万千。每年这个时候，老天爷都忙着表演“变脸”：刚才还阳光普照，紧接着就有雪花飘然而至。几乎每座山峰都有独特的风景，尤其是马尔莫拉达峰（Marmolada），因为常年被晶莹的冰川包裹，它被外界视为整个多洛米蒂山脉的形象代言；实难想象，战火纷飞的年代，意大利人和拉汀山民曾在这样的奇迹下开凿战壕、抛洒热血。

    英国《金融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