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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4月16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罗马尼亚:秘密警察当年如何监控异见人士

作者 卡门·布甘 编译 章鲁生 《 青年参考 》( 2014年04月16日   23 版)

    卡门·布甘

    卡门·布甘的父母在美国

    对冷战时期的东欧人来说,反对政府是件危险的事。一旦被打上“异见人士”的标签,无孔不入的秘密警察就会对你严密监视,将你的一言一行记录下来。美籍罗马尼亚女诗人卡门·布甘搜集了秘密警察监控父亲的大量档案,“拼凑”出自己“不太平”的童年。

    父亲是秘密警察的“老熟人”

    30多年过去了,罗马尼亚秘密警察撰写的监视报告已重见天日,父亲的那个决定依然在影响一家人的生活——他当年不那样做,今天我们或许不会在美国定居。

    我的弟弟卡特林于1983年2月出生后不久,人生中的最大抉择摆在了父亲艾恩·布甘面前:是和母亲一道,继续用那台未登记的打字机打印反政府传单并到处散发,还是孤身前往首都布加勒斯特,挑战国家元首齐奥塞斯库的权威?

    那时的罗马尼亚食物短缺,经常停电,任何形式的异见都会招致凶残的镇压。

    父亲是秘密警察的“老熟人”。1961年年初,父亲和他最好的朋友帕特里卡以及另外几个人在酒吧里聚会,一个劲儿地抱怨苛捐杂税,最终想出了一个惊天计划:在罗马尼亚西部城市阿拉德劫持一架国内航班飞往国外。

    和父亲一样,以空军军官身份退休的帕特里卡也以修理收音机为业。他们没有想到,那天一起讨论计划的人当中有秘密警察的线人。他们被捕,被以“扰乱公共秩序”和“试图非法越境”等罪名判处8年监禁。那年,父亲只有20多岁。

    1964年7月,父亲和朋友们因大赦出狱,但秘密警察如影子般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受够了这种生活的父亲在1965年2月买来指南针、双筒望远镜、抗生素、咖啡因、几个沙丁鱼罐头和一些意大利腊肠。在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里,他和帕特里卡逃离了罗马尼亚。他们藏在干草堆里,躲过了秘密警察的搜捕,然后一路疾行,向保加利亚与土耳其边境奔去。

    1965年3月2日早晨7点半,两个人又冷又饿,在距离土耳其边境400米时,被保加利亚巡逻队逮捕。

    父亲被判处11年监禁。他在狱中吃尽苦头,每天戴着重达45公斤的手镣脚镣,每两天只吃一顿饭。1969年1月,刑法被修改,父亲重获自由。

    “政治煽动者”又一次入狱

    这番折磨似乎让父亲收了心,不久,他和母亲结婚,后来有了我。从表面上看,我们家过得不错,夏天可以到黑海之滨度假,还在罗马尼亚东部的家乡建了一栋漂亮的房子。

    秘密警察依然在监视父亲。母亲米瓦拉因为嫁给“政治煽动者”而被禁止教书,因为她可能“污染年轻一代的思想”。在婚姻与工作之间,她选择了婚姻,和父亲开了个食品店。

    1981年,罗马尼亚的食品短缺日益严重。饥肠辘辘的工人买不到食物,就把怒气撒到父母身上:“你们让我中午吃什么?”排队买面包的人常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

    每天打烊后,父亲就会长吁短叹。一天,他对母亲说:“我不想再这样虚度人生了。”

    他们买来两台打字机,其中一台没有向警方登记。按照当时的法律,买打字机的人必须向警方登记机器的型号、购买时间和地点,以及购买目的等,以防购买者“用打字机打印反政府诗歌”。

    每天晚上,父母用那台“非法”打字机打印反政府传单,在我和妹妹睡着后开着车四处散发。很快就有警察上门,查看传单上的字是否来自我们家的打字机。父亲把那台“非法”打字机埋在地下,拿出那台登了记的打字机让警察检查。

    1983年3月10日,父亲驾车前往布加勒斯特市区。车上贴着审判齐奥塞斯库等内容的标语。在市中心,他一边把传单抛出车外,一边吹着口哨,以引起注意。他甚至把车开到美国驻罗马尼亚大使馆附近,希望有人记录他的举动,从而让世人知道,“铁幕”后的罗马尼亚人在抗议。

    在这之前,父亲没有向母亲透露半个字。

    这一次,父亲被判处10年监禁。

    我们渐渐习惯了一年一度的“探监之旅”。我们写给父亲的信常被退回。因为父亲在监狱里“表现不好”,我们得不到足够的食品。我们节衣缩食,给父亲寄去炸鸡、苹果和药品等,几个月后被退了回来。

    秘密警察配了一把我们家的钥匙,不准我们拉上厨房的窗帘。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一个同学为秘密警察记录我对父亲的感情。

    1985年,母亲被迫与父亲离婚。

    “我受美国保护,你们不能虐待我”

    1988年,齐奥塞斯库实施大赦,母亲语带嘲讽地说“历史会铭记他的怜悯之心”,没想到被秘密警察记录下来。30多年后,我们在解密档案里看到了这句话。

    当年2月5日,父亲出狱。秘密警察根据安装在我们家的窃听器了解到:孩子们蹦蹦跳跳,洋溢着喜悦之情;我的父亲查看了每个房间,找他的剃须刀和收音机;他把卡特林抱在怀里,逗个不停。根据秘密警察的记录,那天我们在凌晨3时45分才入睡,“目标(指父亲)还抱怨说心口疼”。

    要是没有这些记录,我们不会记得这些细节。

    父亲出狱几个月后,秘密警察记录道:“凌晨1时32分,我们听到有人打算进入安装了窃听装置的那个房间,但房门没开。我们听到有人走开,接着是一阵狗叫声——有陌生人试图进入这所房子。”

    “陌生人”是打算进入我家更换窃听器的秘密警察。

    骚扰无处不在。我们曾多次接到神秘男子打来的电话,要求我们在市区的某个地方与其会面,还在半夜接到过威胁电话。有个女人打来电话,要为父亲提供性服务。

    我们忍无可忍,决定向美国申请政治避难。我怀揣父亲的坐牢证明,代表一家人辗转到美国大使馆请求帮助。

    我成功进入使馆,但出来后被秘密警察逮捕,并被审讯了45分钟。我不停地重复行前父亲教我的话:“我受美国保护,你们不能虐待我。”最后,他们不得不放我走。

    为了阻止我们离开罗马尼亚,秘密警察告诉母亲:“罗马尼亚人在富裕、懒惰的资本家掌权的西方,将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

    我们用了11个月办好护照,秘密警察仍未放弃阻止我们离开的努力。他们写道:“我们用尽各种方法劝阻目标(指母亲)离开。”其中一种方法是让母亲的朋友用恶毒的语言攻击她,这让母亲下定决心离开罗马尼亚。

    “你的女儿到了美国会成为妓女……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办理护照的办事员冲父亲吼道,并警告他,到美国后不要把在罗马尼亚的事说出去。

    “他们只是两个落魄的老人,不该枪毙他们”

    1989年年底,我们一家人到了美国密歇根州。这年圣诞节期间,罗马尼亚发生革命,齐奥塞斯库和妻子被枪毙。

    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了齐奥塞斯库和妻子被枪毙的画面。父亲没有欣喜若狂,而是不无忧虑地说:“这样做是错误的。”母亲流下了眼泪:“他们只是两个落魄的老人,不该枪毙他们。”我和妹妹载歌载舞,庆祝罗马尼亚革命成功。

    1999年,罗马尼亚将1989年之前秘密警察监视人民的档案解密。11年后,我回到罗马尼亚,搜集了1500页关于父亲的档案。

    这些档案显示,1983年母亲在医院里照顾我的弟弟时,秘密警察安排了一个女“病人”进入同一病房。医生和护士都知道真相。不久,女“病人”和母亲成了“朋友”,时常找母亲聊天,然后把聊天内容记录下来。

    多少年来,我一直想问问父亲,他驾车在布加勒斯特街头散发传单时,是否想过家人的安危。

    这些档案给出了答案。当年,父亲在接受审讯时说,他在动身前就知道结局是什么,但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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