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旺达大屠杀20年：杀戮与宽恕
○本报记者 张慧
《
青年参考
》（
2014年04月09日
1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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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7日，卢旺达基加利举行仪式纪念和反思部族大屠杀20周年，人们互相点亮蜡烛。□本版图片来源 CFP |
4月7日，3万人聚集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纪念卢旺达大屠杀遇难者。很多人知道这个国家，只是因为那场二战后世界上最血腥的种族屠杀。卢旺达人称，他们无法忘记悲惨的历史，却不希望被定格在20年前的形象里。
难以忘却的记忆
进入4月后，家住基加利的让·皮埃尔再没有开过电视。他害怕电视上与大屠杀有关的画面会刺激妻子格蕾丝的神经。
“4月以来，我已经两次送她去医院了。”皮埃尔告诉美国《石板》杂志，“过去的画面在她眼前闪回，然后她会哭叫‘民兵又回来了’。”20年前，图西族的格蕾丝曾被胡图族民兵砍伤，险些丧命。
当地医生说，进入悼念周后，这类病状非常普遍。大屠杀幸存者很难真正忘却那段恐怖经历，“因为被揭开的创伤直达他们的心灵”。
当地时间4月7日中午，纪念仪式在首都基加利的阿马霍罗体育场举行。默哀一分钟后，大屠杀幸存者开始描述当年的场景。很快，体育场内响起了嚎啕大哭和尖叫声。穿黄色背心的工作人员，忙着将晕倒的人抬进休息室。
在卢旺达文化中，悲伤是十分私人的情感，在公开场合宣泄情绪会受到指责。然而，在每年的4月7日，一切泪水都会被原谅。
卢旺达总统保罗·卡加梅与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共同点燃了纪念火炬，火焰将燃烧100天，纪念20年前同样久的腥风血雨。
1994年4月6日，胡图族总统朱韦纳尔·哈比亚利马纳因飞机失事身亡，第二天，激进的胡图族分子以图西族策划了飞机事故为借口，开始了对少数族裔图西族的屠杀。
这场暴行持续了100天。3个月后，由图西族组成的“卢旺达爱国阵线”打败胡图族民兵，结束了屠杀。超过80万图西人和温和的胡图人丧生，平均每小时有300人死在砍刀下。
国际社会的“耻辱”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和各国使节受邀参加了大屠杀纪念仪式，却不见法国代表的身影。法卢之间的口水战发生在这个肃穆的哀悼日，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卡加梅近期接受当地《非洲青年报》采访时，指责法国和比利时“直接参与大屠杀的政治准备，并且在实施屠杀中发挥了作用”。
法国外交部“惊讶于卢旺达总统最近的指控”，宣布本来打算到卢旺达参加纪念仪式的法国司法部长取消行程。4月7日，法国驻卢大使佛勒希告诉法新社，他在前一天夜里接到通知，自己“已不在典礼的邀请名单上”。法国外交部发言人称，他们对卢旺达政府的决定感到“遗憾” 。
此前，卡加梅也曾进行类似的指控。比利时政府向卢旺达正式道过歉，为没能阻止屠杀的发生表示遗憾。而法国一直否认，虽然历史档案已经证明，屠杀发生前法国密特朗政府和卢旺达的胡图政府十分亲密。
卢旺达外交部长路易斯·穆希基瓦博指责法国“文过饰非”。“大错已经铸成，法国领导人继续否认和掩饰对于双边关系没有任何好处。”她告诉法新社，“我希望法国政府和军队里那些惯于抵赖的领导人能够明白，我们的国家和人民都希望向前看”，希望法国人也能直面这个“艰难的事实”。
大屠杀结束后，法国成了杀人者逃避审判的避风港。英国《卫报》称，巴黎一家法庭近期裁定卢旺达前情报官员帕斯卡尔·希姆比康瓦犯下了种族灭绝罪。这是1994年以来，法国首次对20年前的屠杀参与者进行判决。
屠杀持续了100天，过程中从未受到国际社会的干预。屠杀开始一星期后，联合国反而把驻卢维和部队的编制从2500人缩减到250人。国际社会迟迟不肯为大屠杀贴上“种族清洗”的标签，因为那样就要求联合国作出有针对性的回应。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称，他对于当时联合国的反应感到“耻辱”，并且希望这样的悲剧不会重演。
美国时任总统比尔·克林顿后来将这一流血事件称为自己任期内最大的遗憾。克林顿估计，如果有及时的国际干预，至少能拯救30万人的生命。
种族暴力、愧悔和宽恕
爱丽丝·穆卡鲁尹达在大屠杀中失去了右手，还有9个月大的女儿。曼纽尔·纳达依萨巴正是挥舞着砍刀，从她身上夺走这两样东西的人。如今他们却成了朋友。两人住得很近，经常结伴买菜。
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种族暴力、愧悔和宽恕，是卢旺达最近20年的缩影。
“每当我看向我的右手，就会想起发生的一切。”爱丽丝说，如今她是5个孩子的母亲。她的脸上有道明显的伤疤，那也是曼纽尔留下的印记。当她向美联社讲述这一切时，曼纽尔就坐在她身边，不时用左手抚摸她右臂的残肢。
胡图族和图西族的矛盾可以追溯到17世纪。1994年4月，胡图族领袖和激进分子开始煽动民族仇恨，曼纽尔和邻居都受到了感染。屠杀开始3天后，23岁的曼纽尔接到了任务。他被带到了一所图西人的房子，受命用砍刀杀人。
曼纽尔从没杀过人，但是在那所房子中，他的双手沾上了12个人的鲜血。第二天，他杀了一名躲起来的图西族医生，又杀了两名妇女和一个儿童。
“我杀那一家人的时候感觉很糟糕，后来就习惯了。”曼纽尔说，“我不停被灌输图西人是邪恶的，我觉得我在杀敌。”
与此同时，图西族的爱丽丝和家人逃出村庄，躲进了教堂。胡图族民兵放火烧了教堂和避难的人，5000人遇难，爱丽丝失去了26个家人。
侥幸逃出的爱丽丝抱着9个月大的女儿躲进了沼泽。4月29日，她被巡逻的胡图族民兵发现了。他们先杀死她的女儿，然后转向了爱丽丝。爱丽丝认为自己死定了，但还是本能地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挥刀的正是曼纽尔，他认出了爱丽丝，他们曾经是同学。但曼纽尔仍然手起刀落，砍断了她的右手。另一个民兵刺穿了爱丽丝的左肩。他们扬长而去，留下她在那里等死。
爱丽丝晕了过去。3天后，幸存者发现了她。
大屠杀的疯狂消散后，愧疚和悔恨爬上曼纽尔的心头，他在噩梦中看到受害者的面孔。1996年，难以忍受良心折磨的曼纽尔自首了。他在狱中服刑6年后，总统卡加梅赦免了入狱的屠杀者。出狱后，曼纽尔寻找受害者的家属，希望得到他们的宽恕。他惊讶地发现爱丽丝还活着。
最初，曼纽尔躲着她，后来鼓起勇气请求她的宽恕。考虑了两周后，爱丽丝原谅了他。
对于曼纽尔来说，4月7日的纪念日让他也再次做起噩梦。他为当年的轻信和愚蠢忏悔，也担心灾难尚未终结。“很多胡图族人因为我说出了真相而痛恨我。还有很多当年的屠杀者至今否认曾参与屠杀。”
“不想被定格在20年前的形象里”
《卫报》称，9成卢旺达人表示无法忘记悲惨的历史，却又不希望被定格在20年前的形象里。
在美国国家公共电台看来，纪念仪式既是为了追思亡者，也是为了庆祝卢旺达的变化。大屠杀后出生的人已构成卢旺达总人口的半数以上，4月7日的纪念活动更像一堂历史课，讲述了从比利时殖民时期到21世纪，这个中非国家的发展和变化。
作为背负种族矛盾创伤的国家，卢旺达最近20年的表现的确引人注目。美国《洛杉矶时报》称，当年的屠杀者和受害者家属如今成了佳邻，可能导致种族分裂的言论被取缔，法院缩减了参与屠杀但忏悔者的刑期，而新一代人拥抱了“卢旺达人”的共同身份，族群的影响力正在减小。
过去10年中，卢旺达经济的年增长率超过了8%，大量投资涌入，超过100万人摆脱了贫困，婴儿死亡率减少一半，几乎所有儿童都有受教育的机会。多数居民享受医保，犯罪率非常低，妇女可以安全地在夜间出门。
“20年前的今天，我们的国家陷入了黑暗的深渊，”卢外交部长穆希基瓦博说，“20年后的今天，我们成了一个团结的国家和一个奋发的民族。”
4月7日，3万人聚集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纪念卢旺达大屠杀遇难者。很多人知道这个国家，只是因为那场二战后世界上最血腥的种族屠杀。卢旺达人称，他们无法忘记悲惨的历史，却不希望被定格在20年前的形象里。
难以忘却的记忆
进入4月后，家住基加利的让·皮埃尔再没有开过电视。他害怕电视上与大屠杀有关的画面会刺激妻子格蕾丝的神经。
“4月以来，我已经两次送她去医院了。”皮埃尔告诉美国《石板》杂志，“过去的画面在她眼前闪回，然后她会哭叫‘民兵又回来了’。”20年前，图西族的格蕾丝曾被胡图族民兵砍伤，险些丧命。
当地医生说，进入悼念周后，这类病状非常普遍。大屠杀幸存者很难真正忘却那段恐怖经历，“因为被揭开的创伤直达他们的心灵”。
当地时间4月7日中午，纪念仪式在首都基加利的阿马霍罗体育场举行。默哀一分钟后，大屠杀幸存者开始描述当年的场景。很快，体育场内响起了嚎啕大哭和尖叫声。穿黄色背心的工作人员，忙着将晕倒的人抬进休息室。
在卢旺达文化中，悲伤是十分私人的情感，在公开场合宣泄情绪会受到指责。然而，在每年的4月7日，一切泪水都会被原谅。
卢旺达总统保罗·卡加梅与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共同点燃了纪念火炬，火焰将燃烧100天，纪念20年前同样久的腥风血雨。
1994年4月6日，胡图族总统朱韦纳尔·哈比亚利马纳因飞机失事身亡，第二天，激进的胡图族分子以图西族策划了飞机事故为借口，开始了对少数族裔图西族的屠杀。
这场暴行持续了100天。3个月后，由图西族组成的“卢旺达爱国阵线”打败胡图族民兵，结束了屠杀。超过80万图西人和温和的胡图人丧生，平均每小时有300人死在砍刀下。
国际社会的“耻辱”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和各国使节受邀参加了大屠杀纪念仪式，却不见法国代表的身影。法卢之间的口水战发生在这个肃穆的哀悼日，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卡加梅近期接受当地《非洲青年报》采访时，指责法国和比利时“直接参与大屠杀的政治准备，并且在实施屠杀中发挥了作用”。
法国外交部“惊讶于卢旺达总统最近的指控”，宣布本来打算到卢旺达参加纪念仪式的法国司法部长取消行程。4月7日，法国驻卢大使佛勒希告诉法新社，他在前一天夜里接到通知，自己“已不在典礼的邀请名单上”。法国外交部发言人称，他们对卢旺达政府的决定感到“遗憾” 。
此前，卡加梅也曾进行类似的指控。比利时政府向卢旺达正式道过歉，为没能阻止屠杀的发生表示遗憾。而法国一直否认，虽然历史档案已经证明，屠杀发生前法国密特朗政府和卢旺达的胡图政府十分亲密。
卢旺达外交部长路易斯·穆希基瓦博指责法国“文过饰非”。“大错已经铸成，法国领导人继续否认和掩饰对于双边关系没有任何好处。”她告诉法新社，“我希望法国政府和军队里那些惯于抵赖的领导人能够明白，我们的国家和人民都希望向前看”，希望法国人也能直面这个“艰难的事实”。
大屠杀结束后，法国成了杀人者逃避审判的避风港。英国《卫报》称，巴黎一家法庭近期裁定卢旺达前情报官员帕斯卡尔·希姆比康瓦犯下了种族灭绝罪。这是1994年以来，法国首次对20年前的屠杀参与者进行判决。
屠杀持续了100天，过程中从未受到国际社会的干预。屠杀开始一星期后，联合国反而把驻卢维和部队的编制从2500人缩减到250人。国际社会迟迟不肯为大屠杀贴上“种族清洗”的标签，因为那样就要求联合国作出有针对性的回应。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称，他对于当时联合国的反应感到“耻辱”，并且希望这样的悲剧不会重演。
美国时任总统比尔·克林顿后来将这一流血事件称为自己任期内最大的遗憾。克林顿估计，如果有及时的国际干预，至少能拯救30万人的生命。
种族暴力、愧悔和宽恕
爱丽丝·穆卡鲁尹达在大屠杀中失去了右手，还有9个月大的女儿。曼纽尔·纳达依萨巴正是挥舞着砍刀，从她身上夺走这两样东西的人。如今他们却成了朋友。两人住得很近，经常结伴买菜。
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种族暴力、愧悔和宽恕，是卢旺达最近20年的缩影。
“每当我看向我的右手，就会想起发生的一切。”爱丽丝说，如今她是5个孩子的母亲。她的脸上有道明显的伤疤，那也是曼纽尔留下的印记。当她向美联社讲述这一切时，曼纽尔就坐在她身边，不时用左手抚摸她右臂的残肢。
胡图族和图西族的矛盾可以追溯到17世纪。1994年4月，胡图族领袖和激进分子开始煽动民族仇恨，曼纽尔和邻居都受到了感染。屠杀开始3天后，23岁的曼纽尔接到了任务。他被带到了一所图西人的房子，受命用砍刀杀人。
曼纽尔从没杀过人，但是在那所房子中，他的双手沾上了12个人的鲜血。第二天，他杀了一名躲起来的图西族医生，又杀了两名妇女和一个儿童。
“我杀那一家人的时候感觉很糟糕，后来就习惯了。”曼纽尔说，“我不停被灌输图西人是邪恶的，我觉得我在杀敌。”
与此同时，图西族的爱丽丝和家人逃出村庄，躲进了教堂。胡图族民兵放火烧了教堂和避难的人，5000人遇难，爱丽丝失去了26个家人。
侥幸逃出的爱丽丝抱着9个月大的女儿躲进了沼泽。4月29日，她被巡逻的胡图族民兵发现了。他们先杀死她的女儿，然后转向了爱丽丝。爱丽丝认为自己死定了，但还是本能地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挥刀的正是曼纽尔，他认出了爱丽丝，他们曾经是同学。但曼纽尔仍然手起刀落，砍断了她的右手。另一个民兵刺穿了爱丽丝的左肩。他们扬长而去，留下她在那里等死。
爱丽丝晕了过去。3天后，幸存者发现了她。
大屠杀的疯狂消散后，愧疚和悔恨爬上曼纽尔的心头，他在噩梦中看到受害者的面孔。1996年，难以忍受良心折磨的曼纽尔自首了。他在狱中服刑6年后，总统卡加梅赦免了入狱的屠杀者。出狱后，曼纽尔寻找受害者的家属，希望得到他们的宽恕。他惊讶地发现爱丽丝还活着。
最初，曼纽尔躲着她，后来鼓起勇气请求她的宽恕。考虑了两周后，爱丽丝原谅了他。
对于曼纽尔来说，4月7日的纪念日让他也再次做起噩梦。他为当年的轻信和愚蠢忏悔，也担心灾难尚未终结。“很多胡图族人因为我说出了真相而痛恨我。还有很多当年的屠杀者至今否认曾参与屠杀。”
“不想被定格在20年前的形象里”
《卫报》称，9成卢旺达人表示无法忘记悲惨的历史，却又不希望被定格在20年前的形象里。
在美国国家公共电台看来，纪念仪式既是为了追思亡者，也是为了庆祝卢旺达的变化。大屠杀后出生的人已构成卢旺达总人口的半数以上，4月7日的纪念活动更像一堂历史课，讲述了从比利时殖民时期到21世纪，这个中非国家的发展和变化。
作为背负种族矛盾创伤的国家，卢旺达最近20年的表现的确引人注目。美国《洛杉矶时报》称，当年的屠杀者和受害者家属如今成了佳邻，可能导致种族分裂的言论被取缔，法院缩减了参与屠杀但忏悔者的刑期，而新一代人拥抱了“卢旺达人”的共同身份，族群的影响力正在减小。
过去10年中，卢旺达经济的年增长率超过了8%，大量投资涌入，超过100万人摆脱了贫困，婴儿死亡率减少一半，几乎所有儿童都有受教育的机会。多数居民享受医保，犯罪率非常低，妇女可以安全地在夜间出门。
“20年前的今天，我们的国家陷入了黑暗的深渊，”卢外交部长穆希基瓦博说，“20年后的今天，我们成了一个团结的国家和一个奋发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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