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犹者做回犹太人

    赛吉迪的新人生开始于布达佩斯犹太教会堂上方的一所公寓。来自以色列的割礼专家莫赫尔一刀下去，著名的反犹分子克萨纳德变成了犹太人多维德。

    31岁的赛吉迪曾是匈牙利极右翼政党尤比克党的副主席，公开而高调地宣称犹太人企图掠夺匈牙利，将纯种的匈牙利人变成自己祖国的少数人。

    直到2012年，他意外地得知自己的犹太人身份。

    如今，他自称多维德，吃犹太食物，学希伯来语，每周五去犹太教堂。“这是我的真实身份。”穿意大利名牌套装、身材高大、胡子拉碴的赛吉迪说。

    从克萨纳德到多维德，是一段人生的彻底颠覆，也是对一个可靠身份的绝望追寻，尤其是在匈牙利。没有哪一个欧洲国家像匈牙利这样，不同政治阵营如此相互仇恨，人们在民族主义的极端狂妄和根深蒂固的罪恶感之间备受煎熬。

    4月6日，匈牙利总理维克托·欧尔班宣布在议会选举中赢得“全面胜利”。他的青年民主党获得45%的选票，将继续掌握权力缰绳。但同时，以反犹著称的尤比克党也拥有21%的支持率。

    夕阳西下时分，赛吉迪带着母亲、妻子和两个儿子驱车前往欧布达犹太教堂。1820年落成时，它是布达佩斯最大的犹太教堂，大屠杀后被一家国营电视台用作仓库，直到4年前才恢复原本的用途。

    希伯来语的祝辞，赛吉迪已经认识不少。虔诚的犹太人必须遵守的613条戒律，他已经能做到80条。“我在尝试，但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做到。”他说。

    拉比的演讲结束后，听众陆续离开，但很少有人理睬塞吉迪。事实上，他还没有被所有人承认是教会的一员。

    “他们不相信我真的会改变。”塞吉迪说，“原谅我的过去很难，这我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就连他自己也很难相信这一点。

    2012年，塞吉迪离开尤比克党，开始跟随拉比学习犹太教律法，前往以色列大屠杀纪念馆参观，还去了耶路撒冷的圣庙哭墙。为了成为犹太人，他竭尽所能。

    但羞愧仍像梦魇般纠缠，让他在晚上一身冷汗地惊醒。他打开电脑，在YouTube上看他过去的演讲。他从不尖叫或咆哮，只是用平静到冷漠的语调说起对罗马尼亚犹太人的恨意。

    1982年，塞吉迪出生在匈牙利东部。他的历史老师是狂热的民族主义者，经常说起罗马尼亚曾如何占领昔日匈牙利王国2/3的土地。这一历史创伤成为许多匈牙利民族主义者世界观的核心，塞吉迪也不例外。二战期间，匈牙利加入希特勒麾下，沦为残忍屠戮犹太人的杀人机器。

    2003年，塞吉迪成为尤比克党的创始人之一。许多党内成员认为，大屠杀和集中营只是犹太人的臆想，是为了让别人感到内疚，敲诈别人的钱。而被称为该党“拳头”和思想领袖的塞吉迪，也靠在网上兜售反犹物品而衣食无忧。

    4年前，嫉妒塞吉迪的佐尔坦·阿姆鲁斯从匈牙利共产党秘密警察的档案中，得知塞吉迪有犹太血统，并与之谈判。当时担任欧洲议会代表的塞吉迪试图用工作和金钱换来对方的沉默，阿姆鲁斯拒绝了。

    2012年夏天，知道真相的尤比克党高层兴奋不已：“太棒了，现在你是指责我们反犹的盾牌了。”也有人主张将他开除出党。

    而对于塞吉迪自己，这意味着他从童年就有的潜意识并不完全正确——犹太人不一定是坏人。于是，他开始关注从未了解过的祖先历史。

    二战前，有1.4万犹太人居住在塞吉迪的故乡米什科尔茨，从集中营中逃回的只有105人，他的祖母便是其中之一。

    多年来，她顽固地向自己的孩子保守着这个“邪恶的秘密”。即使在酷热的夏天，她也穿着长袖衬衫，遮盖手臂上的囚犯文身。直到今天，许多东欧犹太人依然如此。

    从奥斯维辛集中营逃出生天、回到匈牙利的老祖母起，初并没有这么警惕。1956年，她亲眼目睹暴徒将一名警察挂到树上，脱下他的裤子，以行过割礼证明他是犹太人。从此，她与丈夫决定“不再是犹太人”。他们再没去过教堂，也再没谈起过奥斯维辛。

    知道了这一切的塞吉迪，不可能再做右翼激进分子，更不用说是尤比克党成员。一天，他发短信给拉比：“请打电话给我。”

    一开始，拉比只当这是个笑话，后来才确定这个“失去所有朋友和信心”的男人需要帮助，帮他脱离极右翼政党、关闭网店、扔掉旧书，一步一步地克服过去。

    “我想用善举弥补我的过去。”塞吉迪说。

    全家都已恢复了犹太人身份，除了他的祖母。“她仍然认为大屠杀随时都可能重演，对犹太人的仇恨永远不会消失。”他说。

    □英国广播公司、德国《明镜》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