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布尔集市：传承2500年的派对

    每逢松布尔集市开幕，巴特那就会成为全印度最热闹的去处；商人、朝圣者和游客各取所需，并通过参与本身获得更多快乐。

    夜色中，我搭乘的小船在恒河上下了锚，月亮从云雾弥漫的天空中露出一角，河边的石阶上有烛光闪烁。这是Kartik Poornima，即印度历中最吉祥的月圆夜前夕，成百上千的人正从四面涌来，他们手中的每支蜡烛都代表一个神龛，象征着自身虔诚的灵魂。上游的桥梁已被人流阻塞，远远望去，一条数英里长的光带连同喧嚣声，恍若在空气中摇曳。

    印度东北部城市巴特那地处甘达克河和恒河交汇之所。此前，漂流于恒河上的我有幸与许多自由的生灵近距离接触——鬼鬼祟祟的孟加拉豺、悠闲的斑头雁、灰色的鹧鸪以及赤膀鸭。如果忽然有一阵浪花涌起，那多半是一只恒河河豚，正斜着身子游泳，同时用身体一侧的鳍搅动河泥，在半清半浊的水中寻找食物。

    这些只是正戏开锣前的热身——按照从公元前3世纪流传下来的习俗，月圆之夜标志着松布尔集市（Sonepur Fair）的开幕，巴特那将因此成为全印度最热闹的地方。

    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前，巴特那是旃陀罗笈多（Chandragupta）国王治下孔雀王朝的首都，城墙上耸立着570座高塔，9000多头雄壮的战象拱卫着这座城市。

    2500年后，高塔已不见踪影。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连续有人居住的城市之一，如今的巴特那人满为患，多少削弱了往昔的闲适气息。但是，感谢旃陀罗笈多，由于这位君主酷爱珍禽异兽，他在位期间，当地逐渐形成了规模庞大的动物集市，至今依然兴盛非常。

    没有一个人无所事事

    次日清晨，叮叮当当的锚链声将我唤醒。出得船舱，亚热带的太阳早已热辣辣地挂在空中，几只来自喜马拉雅山的燕子从身边掠过。河面上，一艘艘驳船塞满了赶集的人，“突突突”地往来穿梭。船上的人面孔各异，有的快乐，有的焦虑，但没有一个无所事事。

    集市在甘达克河和恒河间一块宽阔的陆岬上举办。据民间传说，在这个地方，曾有一位大象模样的国王得到了毗湿奴神的帮助，战胜了一个长着鳄鱼面孔的魔鬼。如果在这里洗澡，就会得到双倍的福气——不仅是神明的恩赐，现实中的“圣象”也常来此沐浴。

    当地男子缠着腰带，头戴万寿菊织成的花冠，一边把贡品放进集市中心的寺庙，一边高喊着“Bol bam! Bol bam!”赞美湿婆神。周围的空地被男女老少挤得密不透风，但我还是分开人墙努力向前挤，犹如初次看到马戏团表演的孩子那样好奇心旺盛。    

    在“自制神”（self-made gods）大街上，我又一次长了见识。这些“神”其实是印度民间宗教的领袖，安静地坐在一顶顶帐蓬里，他们的助手则用大喇叭向朝圣者进行高谈阔论的长篇布道，称颂导师们的“法力”。出于信仰或是好奇，这里的人群更稠密了。

    临近的一个街区，成百上千的男子在芒果树下组成一条长长的甬道。不时有骑手飞驰而过，一路上冲着旁观者大声呼喝；或许是为了炫耀骑术，他们胯下竟然没有马鞍。旁边却有一大群人原地静坐，对高分贝的喧嚣充耳不闻——听说，有耍蛇人对他们施加了催眠术。    

    主打商品是飞禽走兽

    浓密的树荫下，远道而来的牲口商人三三两两地斜靠在垫子上。我停下脚步，问一个名叫阿伦的马贩子，做这一行的诀窍是什么？对方边玩手机边解释，他拥有一家砖瓦厂，还做冷库生意，根本不缺钱，贩马只是业余爱好。阿伦刚刚以10万卢比（965英镑）卖掉了一头栗色的母马，他冲着我狡猾地一笑：“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有多聪明。”    

    辛格还有一匹母马没出手，它就静静地站在主人身后。这里的牲畜交易区不像欧洲，见不到那种会让牲口恐慌的狭窄围栏，而是非常宽阔，占地数英亩。每个卖主都会将自己的牲口集中拴在一处，自己在凉爽处休息，“守株待兔”般等着买家来询价。

    来自海得拉巴的一大群克利须那牛尤其漂亮，无论耕地还是拉车都非常合适。价钱也不高，每对约合900英镑。不过，卖主皱着眉表示，今年行情不好，不指望能赚多少钱。

    鸟市和狗市的情况大不相同，那里出售的大多属于宠物，生意火爆，讨价还价的场面随处可见。笼子堆成一座座小山，里面展示的甚至包括猴子，一排排的绿色木筏上则挤满了五颜六色的鹦鹉。我注意到，自己看中的观赏鸟到手后，买主往往会把笼子高举过头顶，得意洋洋地穿过人群。相比之下，狗狗们就显得过分紧张，大多数连叫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来自英国的莉斯·汉密尔顿一口气买了6只鸟，准备拿去放生。她说，“这其实是一种姿态”，只要尽力就好。她和丈夫彼得都已退休，每年冬天都会来印度旅行，对各地的特色活动如数家珍。要不是看到这么多鸟儿被抓来出售，巴特那的集市原本会让他们更快乐。

    只有大象属于非卖品

    在印度，大象是最神圣的动物，自然也不会缺席松布尔节。我在集市上遇到的第一头印度象名叫“比吉尔·普拉沙德”，意为“闪电呈现”。它的主人阿劳说，自己的拍档还没来得及去恒河里做净身礼。“给它洗澡，给它上油，给它喂食，给它身上画图案，时间紧呀！”说这话时，比吉尔半睁着一双蛋白石般的小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说起来，它也是一员见过世面的老将了，参加过许多婚礼和游行，显得气定神闲，一副极为宽容的神情。    

    把比吉尔带到集市上需要步行3天。阿劳说，大象象征着主人的社会地位，就好比一辆古董级老爷车能够彰显主人的身份一样。要照顾这么个大家伙的饮食起居，每年得花掉约9000英镑。当然，这是值得的——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比吉尔和它的伙伴出现在河边，民众就会欢呼着涌向它们，大象的主人也会在刹那间变得如同神话中的勇士，安坐在象背上，骄傲地俯视着人潮。而且，所有人都会自觉地尾随象群，没有谁会阻挡后者前进。

    黑夜来临后，松布尔变成了一个更让普通游客觉得亲切的地方，货摊上应有尽有，包括堆积如山的泰迪熊、披肩和毛毯，每件售价不超过10印度卢比。晚间的主要娱乐项目则是风格活泼的演出，成百上千的年轻人抑制不住兴奋的神情，排着队等待一睹舞女的风姿。

    惟一的遗憾是，你不能在集市上买一头大象，大象交易在印度是严格受限的。

    每次融入浩浩荡荡的人流中，我都觉得自己正经历着一场穿越时空的派对——与其说这是一场盛会，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宇宙，松布尔集市的奥秘超越了我熟悉的凡尘俗世。尽管这里有“自制神”大街上的长篇布道，有10卢比商店，有操着各地口音的动物商人，甚至还有婴儿用品推销员，但最重要的不是钱，更不是某笔交易的得与失，而是参与其中的快乐。

    英国《金融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