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寻二战遗骸，替国家还良心债

    二战中，约2600万苏联士兵牺牲，400万人被认定失踪。如今，俄罗斯志愿者在当年的战场上搜寻这些士兵的遗骸，希望为他们举行葬礼。

    遗骸在青苔和树叶下

    奥尔加·伊夫什纳缓慢而小心地在松林中前进，她手中金属探测器的蜂鸣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埋得并不深。”奥尔加对英国广播公司（BBC）说，“有时，我们在青苔和几层树叶下找到他们。他们躺在当时倒下的地方。这些士兵正在等我们，等待我们带他们回家。”

    不远处，玛丽娜·辜青斯基跪地在泥土中寻找。过去12年中，她多数的假期都是这样度过的，远离她的家、笔挺的职业装和年幼的儿子。“每年的春天、夏天和秋天，我都能感到身体深处的呐喊，要求我来到这里寻找士兵的遗骸。我的心督促我完成这项工作。”

    她们是志愿组织“搜寻”的成员，军用卡车开了24小时，载着她们到达俄罗斯圣彼得堡附近的森林深处。她们靠罗宋汤罐头和炖土豆填饱肚子，夜晚就在森林中露营。

    “搜寻”并不是这个森林中惟一的志愿者组织。每次进入这片森林，“山谷”组织成员都要呆上两个星期。“山谷”负责人福卢果夫告诉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他们通常会向当地人求助。一些老年人的记忆里残留着当年战斗最激烈的地点，一些猎人在打猎时曾近偶遇被动物刨出来的白骨……

    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发起巴巴罗萨行动，列宁格勒（1991年改称圣彼得堡）是纳粹德国主要的攻击目标之一。

    强攻失败后，希特勒下令围城，希望这座城市在饥饿中屈服。苏联军队试图突围。俄罗斯新闻网站“头条之外”称，约有12万到13万苏联士兵在此丧生，但官方数据显示，只有3.7万人被安葬。

    “这是我们必须偿还的良心债”

    留着山羊胡子的伊利亚·普罗科菲耶夫是“搜寻”中经验最丰富的成员。30年前的意外发现，开启了他的搜寻之旅。

    “我路过沼泽地时看到泥中有一只靴子。在不远的地方，我找到了一个头盔。我刮掉了一些苔藓，看到了一个士兵的遗体。那是1983年，在距离列宁格勒40公里的地方，那里居然还有没有入土为安的士兵。那之后，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我意识到这样的遗体比比皆是，数量惊人。”

    “搜寻”是俄罗斯境内600多个寻找士兵遗体组织中的一个，这些志愿者被称为“纯洁的挖掘者”。与之相对的是“黑心的挖掘者”，他们同样搜寻士兵的遗体，为的却是金属、枪支、硬币甚至金牙。他们将这些东西在网络上出售，或者交给倒卖者。这些人对士兵的身份不感兴趣，拿走自己需要的东西，将白骨遗留在阳光下。

    志愿组织“英格利亚”从2000年开始寻找士兵的遗体，该组织的发起人叶夫根尼·伊林对“头条之外”说：“最初，我们最头疼的问题是获得各种各样的审批，此后才能开始挖掘和搜索。”“无论我们在哪里出现都会遇到怀疑的目光，当地人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干这个能赚多少钱’，或者露出诡异的微笑说，‘是的，我知道你们这种人，你们说得好听，实际上和那些盗墓的人没什么两样。’赢得他们的信任要花很长时间。”

    “英格利亚”在37次搜寻中找到了2227名士兵的遗体。伊林说：“我在列宁格勒长大，这场我没有参加过的战争一直在我心中。”

    服完兵役后，伊林进入列宁格勒大学历史系读书。2000年，他成为该校历史系教授，从历史系和化学系的学生中征集了志愿者，开始搜索行动。

    “这是我们必须偿还的良心债，”福卢果夫对《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说，“俄罗斯今天的道德缺失和精神贫瘠，部分原因是没有安葬保家卫国的人。他们的同志没有做这件事，他们的儿女也没有做。现在，他们的孙辈来还这笔债。”

    实习教师拉里萨加入“山谷”是因为，在她看来，这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

    “发现更多与战争有关的事，很有趣，”来自哈萨克斯坦的焊工阿列克谢·皮塞特斯基说，“一旦你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记者丘贡诺夫已参加15次搜寻，他说他在探索这个国家的历史。“在树林中，我们才能得知红军战斗和死亡的真相。”

    俄罗斯国防部官员瓦列里·康定斯基告诉BBC，枪林弹雨下，人们没有时间安葬死者。“那么多士兵被杀或被俘，哪儿会有人想到葬礼或者记录呢？”

    康定斯基说，战争结束后，首要任务是重建满目疮痍的家园。不过他没有解释，政府为何没有清理当年的战场、安葬牺牲的士兵。

    辜青斯基找到了一个头盔。为了找到头盔的主人，不得不将两棵树连根拔起。“清理树根的泥块时，我们看到了两只人手的骨架。我们在树根旁找到了盆骨和肋骨。我们断定，这棵树种在了士兵的遗体上。”

    普罗科菲耶夫表示，1963年，苏联政府下令抹去战争的痕迹。“如果你拿出当年的作战地图，就会发现，森林和建筑物恰好位于当年的战场。我不相信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环境。”

    “他们找到的骸骨对我很重要”

    100多个红色的棺木被放在涅瓦河河畔，牧师在棺木间行走、祈祷。每个棺木中都有十几位士兵的骸骨。

    一些士兵的后代参加了葬礼，低声啜泣。

    瓦伦蒂娜·阿利耶夫来和父亲告别。上次见到父亲时，她只有4岁。70年来，她对父亲的全部印象来自和父亲的黑白合影。

    “母亲再婚了，他们让我叫继父爸爸，我不肯，我知道我的爸爸是谁。”阿利耶夫含着泪说，“他们找到的骸骨对我很重要，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么感激。”

    寻找遗体只是志愿者任务的一部分，弄清士兵的身份才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

    “这些士兵有家庭，”普罗科菲耶夫说，“默默无闻不值得骄傲。”

    弄清身份并非易事。有时，志愿者会在遗体旁找到硬币。民间流传着一个说法：家人借给上前线的士兵钱，他们就能活着回去，以便归还欠款。

    最有用的是身份证件。苏联士兵的名牌是乌木牌，里面有写着个人信息的纸条，纸上的字多数已无法辨认。一些纸条是空白的——很多士兵相信，如果写上个人信息，就会葬身战场。

    “搜寻”组织的志愿者把无法识别的名牌送到实验室里，利用紫外线和数字成像技术还原纸上的字。获得信息后，志愿者通过军方档案等寻找士兵的家人，有时几年甚至十几年都没有消息。

    塔蒂亚娜和柳德米拉是一对孪生姐妹，50多岁了。志愿者找到了她们的外祖父亚历山大·高力的名牌，在报纸上发了消息。她们的母亲看到报纸时非常震惊。高力的失踪让他的妻儿陷入了绝境。“失踪意味着我的外祖母得不到抚恤金，她一分钱也没拿到，却要养活4个孩子。”柳德米拉说，“我们的母亲总是挨饿，在学校里甚至向其他学生乞食。”

    高力的骸骨被安放在红色的棺木中，志愿者按照苏联将军的规格为这些士兵举行葬礼，年轻人穿上苏联军装，向这些战士致敬。志愿者希望每位战士都有属于自己的棺木，却无力承担费用。

    志愿者的工作正是为了这一刻：向那些为国家献出生命的英雄致敬。

    时间是这项工作最大的敌人

    去年夏天，伊夫什纳和同伴发现了一些骸骨。那个地方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差不多有三四十具遗体，这里一个头骨，那里一条腿骨。”她盯着篝火，“看过那个画面后，你的人生从此改变。”

    假期结束，回到莫斯科后，伊夫什纳的心仍然留在那片树林里。朋友们抱怨买不起更好的车或者昂贵的服装时，她都觉得疏离。“那些事没有意义。”

    儿时，她每天唱歌颂共产主义的歌曲。读中学，课程内容变成了成本收益。巨大的变化让她眩晕。她说，加入寻找士兵遗体的志愿组织，对她来说就像找到了道德指南针。

    寻找士兵遗骸的志愿工作已持续多年。时间是这项工作最大的敌人。过去的时间越长，留下的线索就越少，历史会被更多的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