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医生：“安乐死不是屠杀”

    安乐死一直备受争议，世界上只有几个国家将安乐死合法化。

    有人质疑：医生本该救死扶伤，怎能结束患者生命？

    对此，比利时医生马克·范霍伊表示：“如果这是人们真正想要的，并且我们能提供这样的帮助，这就应该是医生工作的一部分。”

    用“致命鸡尾酒”结束生命

    比利时医生马克·范霍伊的领带上有蹦蹦跳跳的兔八哥，和他的深红色裤子相得益彰。这身打扮很适合去参加狂欢派对。

    这位医生和同事站在荧光灯下，把3个装满毒剂的注射器放在消过毒的银色托盘里。他们把这些药剂称为“致命鸡尾酒”。

    病床上躺着一位83岁的老人。护士告诉美国新闻网站“Vocativ”，这是一个星期以来老人第一次露出笑容。

    老人患有胃癌，已经到晚期。他想追随几年前辞世的妻子而去，曾试图自杀，被女儿救下。

    老人并不感激女儿，被送入比利时安特卫普的诺特博姆护理院后常常发脾气，并威胁说要跳楼。疾病的折磨让他渴望被注入致命的毒剂。

    一条生命即将终结，明亮的房间里弥漫着阴郁。老人的儿女和孙辈围在病床前，等待那个时刻的降临。

    “准备好了吗？”范霍伊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和同事开始注射“致命鸡尾酒”。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首先被注入老人体内的是镇静、催眠的药物，老人很快沉沉睡去。

    接下来是毒性麻醉剂。此后，老人陷入了昏迷。

    最后是肌肉松弛剂，可使心跳停止。

    “他走得很安静，”老人的女儿试图驱散房间里的悲伤，“他以一种幸福的方式离开了，我们应该为他高兴。”

    护士带老人的亲属离开病房。“这场面真让人动容。”范霍伊一边对同事说，一边摘下手套。

    向病入膏肓者提供他们“真正想要的”

    52岁的范霍伊经常面对悲伤、痛苦和死亡。在比利时，他是实施安乐死次数最多的医生之一，已为约120位患者实施了安乐死。

    范霍伊是比利时“保障死亡权利”组织的负责人。他也是个歌剧爱好者，喜欢骑着自行车去吃汉堡，并且自带刀叉。

    在2002年比利时将安乐死合法化（仅限于18岁及18岁以上的患者）之前，范霍伊已帮助多名无法忍受病痛折磨的患者走向死亡。他与这些患者及其家属达成了秘密协议，对外宣称患者死于心搏骤停。

    范霍伊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实施安乐死的情景。

    近10年前，一名70多岁、备受肺病折磨的女性找到范霍伊，说自己准备终结生命。

    注射器的针头刺入静脉时，她说出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非常感谢你！”

    直到今天，范霍伊仍然记得这位老人的神情。

    “如果这是人们真正想要的，并且我们能提供这样的帮助，这就应该是医生工作的一部分。”范霍伊说。

    多数比利时人支持安乐死合法化

    2013年12月12日，比利时通过了把安乐死范围扩大到未成年人的议案。根据该议案，在疾病晚期饱受折磨、没有任何治疗可以缓解病情的未成年人，可以提出安乐死的要求，患者家长和医护人员同意后，可以实施安乐死。

    如今，世界上只有比利时、卢森堡、荷兰和哥伦比亚4个国家允许医生“帮助绝症患者终止生命”。此外，瑞士及美国少数几个州（俄勒冈州、蒙大拿州、华盛顿州和佛蒙特州）允许医生向绝症患者提供毒药，由患者自行结束生命，这种方式被称为“协助自杀”。

    安乐死合法化之后，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的比利时患者逐年增加，2012年有1400多人选择安乐死，比2011年增加了25%。一项调查显示，比利时四分之三的人口对安乐死合法化持支持态度，支持儿童安乐死合法化的民众比例也在增长。

    安乐死合法化遭到了许多媒体的“口诛笔伐”。争论的焦点之一是，医生本该救死扶伤，怎么能结束生命呢？

    范霍伊说：“我们接受的教育或训练当然不是用来结束生命的，但安乐死是患者的要求，也是法律允许的。”

    “人们把比利时视为杀戮之国，这太疯狂了！”范霍伊高举双臂以示抗议，“安乐死不是屠杀。”

    选择安乐死的患者“在快乐中离开人世”

    有人问范霍伊，那么多患者在他的帮助下终结生命，他有着怎样的感受？

    2013年，范霍伊成为荷兰纪录片《最后的信任》的主人公。片中，他帮34岁的女患者伊娃实施了安乐死。伊娃被严重的抑郁症折磨，10年来尝试了各种治疗方式。2013年8月的一天，她接受了范霍伊的“致命一击”，安然离世。

    纪录片上映之后不久，范霍伊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实施安乐死的过程中，患者与医生之间的关系非常牢固……这是一种亲密的美好关系。”

    看到影片中的自己把注射器的针头刺入充满生气的年轻女子体内，将她变成一具尸体时，范霍伊很受触动。

    “这种感觉很奇怪，你们可以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他说。

    范霍伊认为，为患者实施安乐死是怜悯之举。因此，同行请他帮忙时，他从不拒绝。

    2013年，范霍伊为同事沃尔特·狄洛克82岁的母亲实施了安乐死。

    狄洛克的母亲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整天失魂落魄，好像大脑的一部分被偷走了似的”。作为儿子兼医生，狄洛克给母亲更换了数种抗抑郁药，都没有效果。

    “她不想再撑下去了，”狄洛克说，“整整6个月，她总是不停地说，‘很多东西都认不出来了，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

    母亲提出了安乐死的要求，这让狄洛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作为医生，他理解母亲，但作为儿子，他在感情上无法接受。

    “母亲要求结束生命，这意味着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作为儿子，该怎么办？”

    狄洛克意识到母亲去意已决，逐渐接受了母亲的决定，但为母亲实施安乐死，他怎么也做不到，所以请范霍伊帮忙。他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单纯地以儿子的身份出现在母亲身边”。

    实施安乐死的前一天，狄洛克陪母亲走了很长的路。晚上，他的妹妹和外甥来到家里，一家人吃了一顿“最后的晚餐”，喝了香槟和红酒。

    次日上午10点，范霍伊准时出现在狄洛克母亲家的起居室里，这是老人特意挑选的告别人世的地点。

    在范霍伊的注视下，老人停止了呼吸。

    “在26年的职业生涯中，我见过太多的死亡，”范霍伊说，“很多人长期忍受疾病的折磨，这一点从他们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可你看看那些选择安乐死的患者，他们很开心，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快乐中离开人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