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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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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斯拉夫失去“最后一个鲜活的象征”

铁托遗孀生前:国碎家破失自由

本报记者 张慧 《 青年参考 》( 2013年10月23日   10 版)

    南斯拉夫前总统约铁托(右)与妻子约万卡·布罗兹(摄于1977年10月25日)。

    2000年5月4日,铁托遗孀约万卡·布罗兹在墓地纪念铁托逝世20周年。约万卡晚年深居简出,想见她的人只能每年这一天等候在铁托墓地前。

    2005年5月4日,从前南斯拉夫联盟各成员国赶来的人们在贝尔格莱德纪念铁托逝世25周年。

    当地时间10月20日,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急救医院院长隆查尔证实,南斯拉夫前总统铁托的遗孀约万卡·布罗兹因心脏衰竭去世。铁托去世后的33年中,约万卡孤独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子嗣、没有地位、没有收入,在南斯拉夫解体后,约万卡甚至没有了国籍。她曾经哀叹,“大家都把我遗忘了,好像我已不再是个活人”。

    约万卡去世后,前南斯拉夫联邦国家的人们纷纷吊唁和怀念她,因为她“是南斯拉夫最后一个鲜活的象征”。

    “夫人曾过着最好的日子,现在她身边一切都是腐烂的”

    在贝尔格莱德郊外,一栋年久失修的别墅静静矗立在街角。肆意生长的常青藤,几乎掩盖了它的入口,阳台和支柱摇摇欲坠,看起来很久无人居住了。然而,屋内的窗帘不时晃动,那是一位戴眼镜的黑发女人从窗帘缝隙中,小心地窥探外面的世界。她正是南斯拉夫前总统铁托的遗孀约万卡·布罗兹。

    在这座一度气势恢宏的别墅中,多数房间由于潮湿、发霉和窗户破损而无法住人。住户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仅有的两间状况稍好的卧室里,其中一间的天花板还有个洞。约万卡在这里一住就是33年。

    铁托去世后,昔日的第一夫人以此处为家。房内没有暖气和热水,无处不在的寒冷伴随了约万卡长达25年。

    塞尔维亚著名摄影记者埃特洛维奇曾撰文,描绘约万卡悽惨的生活。在约万卡78岁生日之际,他登门庆祝,却因住所没有暖气被冻了回家。至于夏天,由于房子严重漏雨,他想跟约万卡见面,就得先帮她排干屋里的积水,否则无处落脚。

    “平时根本无人关照约万卡,就连马桶漏水都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找到人来修理。”埃特洛维奇写道。

    “我记得室外是零下11度,而房子里没有暖气。”2005年,塞尔维亚少数民族和人权部长拉西姆·利亚伊奇探望约万卡后,对塞尔维亚《政治报》说。“屋里的寒冷简直难以忍受,约万卡穿着她所有的冬衣。”

    2006年,约万卡的妹妹娜达给报纸写信,抗议前第一夫人“被迫以不光彩的方式生活”。

    据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当地媒体以《只比乞妇强一点》作为标题,报道了约万卡的生活状况。很多人读了报道才知道,原来约万卡还活着。

    “夫人曾过着最好的日子,而现在她身边的一切都是腐烂的,包括她的壁纸。”柳比·鲍克说。她曾担任约万卡的贴身侍女长达20年,如今,她住在冰冷的一居室公寓中,从家里就看得到约万卡住处生锈的铁门。

    塞尔维亚内政部自称为铁托的遗孀派出了3名贴身保镖和1名园丁,但从没有人见过他们出现在约万卡的住处,花园早已杂草丛生、泥泞不堪。

    消息见报后,闻讯而来的马其顿商人出现在门口,要求提供帮助。马其顿曾是南斯拉夫联邦的一部分,约万卡也是马其顿人记忆中的第一夫人。然而,据《每日电讯》报称,让现在是外国人的马其顿人进行这项“慈善活动”,会让塞尔维亚政府感到尴尬。

    利亚伊奇对约万卡的生活状态表示“难以置信”。“没有人应该过这样的生活,更不用说前总统的遗孀了。我们至少可以修好天花板上的漏洞。”

    “我们失去了前南历史的最后一位见证者”

    塞尔维亚总理伊维察·达契奇在唁电中说:“布罗兹去世了,我们失去了前南历史的最后一位见证者。”

    前南斯拉夫是由不同的民族、语言和宗教组成的国家,在铁托统治南斯拉夫的35年中,多样化的成员国始终团结在一起。1980年铁托去世,种族和宗教矛盾迅速浮出水面,使这个巴尔干国家再次陷入战火,最终一分为七。

    铁托去世30年后,仍然有些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和波斯尼亚人承认对前南怀有乡愁。

    铁托去世时,葬礼上的宾客名单听起来就像当时的世界领导人名录一样。随着时间推移,称赞他为“共产主义战士”的人逐渐沉默,指责他为独裁者的人开始站出来,并且认为他该为死后11年里南斯拉夫经历的战争和分裂负责任。

    虽然人们对铁托的评价有了变化,但经历过铁托时代的前南人民,对于约万卡的名字耳熟能详,甚至感到亲切。

    担任第一夫人期间,约万卡频繁陪同铁托出访,也多次作为女主人接待外国元首。她曾是英国王室、美国总统肯尼迪夫妇和尼克松夫妇的座上宾。出现在公众面前时,约万卡总是将浓密的黑发挽成一个发髻,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她很快成了这个国家优雅的象征。

    法新社称,在外界眼中,战争、贫穷和共产主义是构成南斯拉夫的关键词。然而,温婉沉默的约万卡为南斯拉夫的形象涂上了玫瑰色的光彩。美国之声网站曾经评价,铁托夫妇与古板和灰色的苏联阵营共产主义领袖不同,他们讲究排场,充满魅力。

    约万卡的荣誉并不属于她本人,而是与铁托的成功紧紧联系在一起。铁托在巴尔干的土地上为实现“理想国”的梦想而打拼,在东西方冷战中,他努力使南斯拉夫处于中间地带。铁托是“不结盟运动”的发起人之一,约万卡因此被称为“不结盟运动第一夫人”。

    第一夫人的光环在1977年6月14日开始褪色,当天铁托夫妇为挪威首相举行了奢华的迎接晚宴。此后,约万卡就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对此南斯拉夫政府并未做出官方解释。在铁托生命的最后3年中,约万卡甚至再未见过丈夫。

    生日当天,约万卡会收到铁托送她的鲜花,这是夫妇二人间仅有的联络。她再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已经是1980年5月4日。这时她的身份已变成了遗孀

    卷入政治斗争的女人

    约万卡的第一夫人岁月长达28年。但是,她的光辉岁月在铁托去世前就已经黯淡。

    1924年12月7日,约万卡出生在农民家庭。二战期间,她在17岁时加入铁托组织的抵抗纳粹游击队,与铁托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游击队中。战后,约万卡当了铁托的私人秘书,并在1952年成为他的第三任妻子,当时约万卡28岁,铁托60岁。

    相濡以沫20年后,年逾八旬的铁托对约万卡有了戒心。

    一些历史学家称,在铁托去世之前的几年,约万卡实际处于软禁之中,以防她干预政治。1979年,87岁的铁托因身体原因从公共事务中消失,而他强大的政治同伴则对约万卡充满防备,不仅将其软禁,还没收了她所有的身份文件。佩罗西·米奇在《铁托,世纪的秘密》一书中提到,当时高层政治人物认为约万卡是“对上年纪的总统施加影响的障碍”。

    约万卡本人也对塞尔维亚《新闻晚报》说过,“他们想利用我对付铁托,指控我企图推翻铁托。”“他们分化和孤立了铁托与我,然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一直呆在铁托身边,知道很多事情,这让他们感到害怕。”

    南斯拉夫总统府的一份文件显示,1974~1988年,南斯拉夫的最高政治论坛召开了59次专门会议,议题正是约万卡。文件称,这实际上是铁托的决定,1974年1月21日,他下令共产主义者同盟组成特别委员会来讨论“约万卡同志的情况”。

    约万卡的“罪名”罗列起来,就像一部野心勃勃的间谍小说:为苏联担任间谍,出卖国家最高机密,雇佣和解雇政府高级官员,与塞族的将军密谋,阴谋反对政治领袖兰科维奇等。这些指责的真实性,至今仍是冷战史学者研究的课题。

    “铁托爱我到生命最后一刻”

    从南斯拉夫官方资料来看,铁托和约万卡的生活和谐而幸福。两人都是电影迷,经常在总统官邸的私人放映室一起看电影,他们还接待过伊丽莎白·泰勒等国际一线影星。在约万卡指示下,南斯拉夫的电影人拍摄了反应她生平的电影。后来,这成了囚禁和关押她的罪证之一。

    铁托作为一位魅力十足的领袖,绯闻、艳遇几乎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对此,约万卡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作为第一夫人的约万卡生活富足,总统官邸是前南斯拉夫王国的离宫。每年夏天,她和铁托到别墅去度假,几乎每天都会乘坐“总统号”游艇出海。

    然而,这样的生活在铁托去世后彻底结束了。

    1980年7月27日深夜,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冲入约万卡的住所,将那里洗劫一空,没收了她所有的财产,并且当场将她赶出家门。“他们把我赶了出来,我穿着睡衣,两手空空,他们甚至不允许我回去拿一张与铁托的合影。”2009年,她向塞尔维亚《政治报》回忆道。

    当时铁托逝世还不到3个月。

    1985年,约万卡在写给南斯拉夫联邦议会的信中称,被逐出家门的那个晚上,所有工作人员都被支开了,只留下她一人。她出于恐惧叫来了妹妹。

    “他们在我家翻找了11个小时,然后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我被10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包围着,害怕极了,甚至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当他们离开时,一个叫尼科利奇的人走到我身边,威胁我的妹妹,如果她胆敢把看到的说出去,就会要了她的命。”

    随后,约万卡住进了贝尔格莱德郊外的别墅。“我被隔离起来,他们对我就像对待罪犯,除非有人跟着,否则我无法离开房子半步。”

    让约万卡痛心的不仅是失去自由。在她眼前,铁托一手建立的南斯拉夫联邦共和国在内战、动乱之后,分裂为7个独立国家。十几万人因内战丧生,几百万人流离失所。铁托的名望也在这场战争中蒙上了阴影。

    为实现独立,民族主义者尽情践踏铁托的声誉,破坏铁托提出的口号“兄弟与统一”,运用一切手段打碎对铁托的个人崇拜。1991年,南斯拉夫解体,约万卡失去了祖国,却仍然没有获得自由。

    2009年,约万卡终于得到塞尔维亚的护照和人身自由。但受软禁多年的约万卡已习惯深居简出,如果有人想见到她,只能在每年5月4日等候在铁托的墓地前。

    2001年,约万卡告诉塞尔维亚《闪电报》,她没有任何收入,也没有私人财产。“我被剥夺了一切权力。”但是,她坚定地认为,铁托不应该为她的遭遇负责。“铁托爱我,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一份遗产,数国相争

    约万卡生活贫困,因为她从未拿到铁托的遗产。

    1984年,前南联邦议会通过一项特别议案,宣布铁托所有财产都属于国家,家人无权继承。约万卡和铁托的两个儿子都曾向法院起诉,要求享有继承权,均以败诉告终。2001年1月,法院废除了1984年的议案,但遗产的归属仍旧不明朗。

    约万卡曾经表示,她想讨回一部分遗产,是为了生活得舒适些,但议案的废除没有带来任何改变。

    《政治报》称,铁托担任南斯拉夫最高领袖的35年中,共得到约10万件礼品,其中不乏稀世珍品。约万卡的律师托玛·菲拉接受日本共同社采访时也表示,“不知道铁托遗产到底都有什么”。但他认为至少价值1000万美元。

    如今已知的铁托遗产包括劳斯莱斯、白色凯迪拉克和林肯等6辆豪华轿车,黄金首饰、珍珠、绘画、手表、美国宇航员带回的月球表面岩石,以及一枚尊贵的苏联勋章——除铁托外,只有斯大林和朱可夫获得过这份殊荣。据专家估计,仅勋章市值就达到几百万美元。

    今年9月,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前南斯拉夫王室和铁托的家人,再次因为遗产处理而发生口角。

    《克罗地亚时报》称,波斯尼亚财长泽尼特·科利奇表示,铁托的遗产“另外5个前南斯拉夫成员国也应分得一杯羹”。前南斯拉夫王室发言人则声明,这笔财产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王室,如今应当归还。

    当时约万卡已经住院,她的律师代表她继续为遗产所有权抗争。只是遗产官司还未开审,约万卡已离开人世。

    “人们刚开始纠正历史对她的不公,她就离开了人世”

    今年8月,约万卡因病住院后,克罗地亚媒体将她虚弱的身体状况与残酷的居住环境联系起来,并大量报道。在民众抗议下,克罗地亚政府提出,如果约万卡能够出院,就邀请她搬到克罗地亚的外交公寓居住。提议被约万卡婉拒。

    “人们带着鲜花和礼物来看望她,是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她是南斯拉夫最后一个鲜活的象征。”贝尔格莱德急救医院院长隆查尔告诉《克罗地亚时报》,“我们无法将礼物送进特护病房,但我们向她转达了人们的祝福。”

    铁托的家人并不关心约万卡,对于这样的冷漠他们理直气壮。铁托的孙子尤斯卡·布罗兹说,约万卡的处境是咎由自取,并且拒绝向她提供帮助。“我祖父将她踢出家门时我就在现场。”尤斯卡的祖母是铁托的第一任妻子,外形就像铁托翻版的他,如今在贝尔格莱德经营一家餐馆。“祖父非常生气,因为她试图干预政治,而不是继续当个听话和有爱心的妻子。”

    不过尤斯卡也承认,“虽然祖父责怪她是她自己的错,但我从没怀疑过她深深爱着铁托,并且因为与他的关系而吃了不少苦头。”

    隆查尔透露,约万卡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中,多次向医生和亲人表达,她的遗愿是葬在铁托身边。

    “不幸的是,人们刚刚开始纠正历史对她的不公平,她就离开了人世。”塞尔维亚总理伊维察·达契奇说,政府愿意帮助她完成遗愿,把她与铁托安葬在一起。

 

铁托遗孀生前:国碎家破失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