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退伍老兵：为“国”卖命，被国抛弃

    他们从小就来到美国，获得了绿卡，他们热爱这个国家，甚至不惜参军入伍，为它流血流汗。然而，退伍后等待他们的并不是荣耀与幸福。这些老兵发现，即使曾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自己也从未被真正接受。当他们犯了微不足道的过失后，就被立即扫地出门。

    “我为被美国抛弃感到羞耻”

    时至今日，法比恩·雷沃列多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他可能永远不会再被允许进入美国，一个他曾为之战斗的国家。这位37岁的墨西哥裔退役美国陆军士兵，在去年被驱逐出境，回到墨西哥，“没有衣服，没有钱，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1997年，23岁的雷沃列多自愿入伍，成为一名伞兵。两年后，新婚燕尔的他被派去科索沃执行任务。2000年，他体面地退伍，开始从事建筑业。

    “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美国人那样思考。”13岁就来到美国的他向独立新闻网站VOXXI描述着自己入伍前的感受，“希望在我心中萌发，我的家庭中，至少有一个人可以成为美国士兵。”

    然而4年后，雷沃列多突然收到一封通知重新申请居留权的邮件，这让他困惑不已，因为军队招聘人员曾告诉他，在军中服役将自动获得美国国籍。他申请获得公民身份，但因酒后驾车记录而被拒绝。

    2007年5月，雷沃列多被控犯有欺诈罪。尽管他向法官申辩这张750美元的支票是自己粉刷工作的酬劳，并出示工作证明，却还是被判了刑。因在监狱服刑超过8个月，出狱后，他被移交给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

    “我就站在移民法官面前，清楚地告诉他我是一名美国老兵，但我的服役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输了官司后，雷沃列多被驱逐出境，再也没见过自己年迈的父母和12岁的美国籍儿子。

    与其他被驱逐出境的外国裔退伍军人一样，雷沃列多是美国绿卡持有者——永久合法居民，但不是美国公民。一旦因触犯法律被定罪处罚，他们就会被永远地驱逐出美国。但这些在朝鲜、越南和阿富汗战场上为美国战斗的老兵，大多在孩提时就来到这个国家。

    库姆斯从牙买加非法移民到美国时，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20岁时加入海军陆战队，服役6年，他一直坚信是在“为自己的国家而战”。

    回国后，他开始使用大麻抵抗战争带来的焦虑，一些朋友知道他有“路子”，也开始从他手里购买，直到东窗事发，他被驱逐出境。“没有人告诉我，我会身处这种境地，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美国公民。”

    没人知道这样的人有多少，因为联邦政府没有统计数据。但一部纪录片讲述，1999年到2008年之间，有大约7万非美国公民在军队服役，其中被驱逐出境的，少则数百，多则3000人。

    其中一些人的确犯了重罪，但绝大部分人被驱逐只是因为持有毒品、在酒吧打架或盗窃。

    “我是来自墨西哥，但我从未了解过这个国家，”雷沃列多告诉美国《赫芬顿邮报》，“我为被美国抛弃感到耻辱，我不是罪犯。”

    被驱逐的退伍军人渴望回到美国

    在为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8年后，米尔顿·塔柏尔在墨西哥北部城市里靠打每小时3美元的零工艰难度日。

    一下雨，他租住的陋室就到处漏水，满地都是蝎子。为了最基本的安全，他不得不花40美元买除虫剂。这总能让他想起自己在凤凰城做海鲜生意时的风光：开的是宝马，住的是拥有5间卧室、台球房和游泳池的大房子。

    2008年在经济衰退中破产后，塔柏尔的命运就开始逆转。他协助完成一桩毒品交易，赚了1000美元，但也因此被判重罪，在亚利桑那州蹲了4年监狱。坐完牢后，他被这个从3岁起就生活在此的国家驱除出境。

    “那真是件愚蠢的事，”37岁的塔柏尔向美国《华盛顿邮报》谈起自己的罪行，“我就像被困在了永恒的噩梦中，不能适应这种生活。在海军陆战队，我们的座右铭是从不让一个人掉队。但现在，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雷沃列多的日子要好过一些。在蒂华纳街头露宿3天后，他在“被流放的老兵”组织庇护下，找到了落脚之处。

    在美国与墨西哥边境以南不到30英里处的罗萨里托，这个由退伍老兵赫克托耳·巴拉哈斯创立的组织有一套两居室的公寓，这是13个被驱逐者的“退伍军人之家”。

    房子不大，但对举目无亲、流落街头的老兵来说，至少是个安全的避风港，有稳定的住所和食物，让他们更快地适应在墨西哥的生活，该组织甚至可以帮他们联系在美国的家人。

    “作为其中的一份子，我们深深理解被驱逐出境的美国老兵所面临的巨大恐惧和无数障碍。”他说。跟组织中的每个成员一样，雷沃列多从没放弃过“回家”的念头。他们在边境的墙上画起了涂鸦，写上每一个被驱逐老兵的名字，并游说改革移民法案，允许他们成为美国公民。

    奥巴马曾对军人说过：“当你的旅途结束，当你触摸到美国的土地，你回家了，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就像你始终在那里为我们战斗。这是我的承诺。”

    但对于做着“美国梦”的外国裔退伍老兵而言，这一承诺似乎从未实现过。

    “光荣退伍不是免费入场券”

    在华盛顿的移民改革争论中，被驱逐的退伍军人几乎没有受到过关注。尽管他们全力支持美国军队，政治家还是不愿为罪犯说话，怕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

    为数不多的愿意提出这一问题的是加州民主党议员迈克·汤普森，一名曾在越南受伤的陆军老兵。他和佛罗里达州共和党议员罗斯·莱赫蒂宁在今年3月20日参议院立法委员会举行的听证会上，提议允许部分被驱逐的退伍军人归国，申请临时居留权。为了保证安全，他们必须是在2011年12月31日前生活在美国，父母或配偶是美国公民或绿卡持有者。

    “如果有人愿意穿上美国军装，他们最不应该担心的就是移民身份和家人，我们不应该驱逐他们。”汤普森告诉《华盛顿邮报》。

    曾担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退休空军将领理查德·迈尔斯也认为，驱逐退伍军人“不公平，不合乎人之为人的道理”。

    “美国一直在做一件事，尊敬退伍军人，”他说，“告诉他们‘你得发誓支持和捍卫宪法，为我们所有人将生命置之险地，但你不是美国公民，所以你得离开’，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

    宾夕法尼亚州的移民律师克雷格·沙金则表示，移民法律对这些可能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或遭受其他身体伤害的老兵不公平。

    “如果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前海军陆战队成员去卖大麻，他得坐牢。如果是墨西哥裔，他不但得去蹲监狱，还被驱逐出境，”沙金告诉“Ocregister”网站，“这是不对的。他们应该受到同样的惩罚。”

    然而，今年6月，汤普森的提议终未获通过，这被他视为“在退伍军人和我们这个移民国家的脸上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在反对者看来，穿过军装不应该成为老兵不遵从法律的理由，也并不意味着他们比其他任何美国人或移民享受更多特权。

    “我们尊重所有的退伍军人，但遵循国家法律是必要条件，对于所有留在这个国家的人都是，这就是法律。”全国最大的退伍军人团体“海外战争退伍军人协会”的发言人乔·戴维斯告诉《华盛顿邮报》，“光荣退役不是免费入场券。”

    遗体归国，也许是他们最后的回家机会

    雷沃列多自1989年以来一直生活在美国，儿子是美国公民，但由于他的欺诈指控在移民法律中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犯罪，即使立法委员会做出一定让步，他也没有资格回到美国，这让他“沮丧，伤心，失望”。

    现在，他打算留在墨西哥，直到国会改变现行的移民法，允许他和其他被驱逐军人回来。

    “这是最后一点能证明我参加过军队的东西。”38岁的杰瑞·洛佩兹指着一张褪色的人寿保险卡，上面写着“退伍军人授权卡”，“就像我们一样，被抹去，永不存在。”

    在芝加哥郊区长大的洛佩兹加入美国海军后，在航母上负责给飞往伊拉克的无人机上装载炸弹。一次执行任务过程中，他的腿受伤致残，只好转到行政职位，直到退伍。

    2004年，坚信自己有资格获得美国国籍的洛佩兹因盗窃和帮助非法移民入境被下令驱逐出境，在墨西哥当地的一家酒吧做了保安，聊以维持生计。

    从理论上来讲，即使被驱逐出境，他也仍然有资格获得免费医疗，来医治自己的腿，但这一切都只是空头支票，除非他非法进入美国——这又将是一桩重罪。

    外国裔退伍军人的“特权”还包括，即使终身不得回到美国，当他们死后，还是会被迎接回国，极尽哀荣。他们有权利埋葬在军人公墓中，骨灰盒上可以盖着美国国旗，退伍军人事务部甚至会花300美元，帮助将被放逐者的遗体运回美国。

    曾在美国陆军第82空降师服役6年的洛杉矶老兵赫克托耳·巴拉哈斯头戴贝雷帽，身披美国国旗，站在墨西哥的公寓屋顶上，在夕阳中怀念自己昔日的荣耀。对他来说，这也许是最后的回家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