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一公民”加里·戴维斯告别世界

    享寿92岁的加里·戴维斯，人称“世界第一公民”。自从主动放弃美国国籍，宣布建立“世界公民之世界政府”以来，他的足迹遍布大半个地球，虽屡遭挫折，始终为和平奔走呼告。直到去世前不久，他还为“棱镜门”主角斯诺登提供了“世界护照”。

    冷战时期，加里·戴维斯的一位年轻朋友曾对他抱怨，由于美国护照的限制，自己无法访问“铁幕诸国”（东欧和中欧的社会主义国家）。让小伙子始料不及的是，戴维斯操起一只橡皮图章，盖在了年轻人的护照上，其上煞有介事地写着貌似“很官方”的声明：“上述限制就此取消。”6个月后，这位驴友如愿以偿，从保加利亚顺利返回美国。

    这件小事，只是戴维斯的事业的一个缩影。尽管外界对他的行为颇多不解甚至嘲笑，他始终坚信自己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为超越国家政权并防止因边界问题产生争端，他矢志建立“世界公民之世界政府”，并为那些身处困境者颁发“世界护照”。

    从戏子、士兵到无国籍人

    加里·戴维斯的少年和青年时代无甚特异之处。出生于美国缅因州的他，母亲是钢琴师，父亲是管弦乐队负责人。受家人影响，戴维斯自幼嗓音洪亮，肢体语言表现力很强，在卡内基理工学院学习戏剧专业后，他前往百老汇发展，于1942年登台亮相。

    然而，彼时二战正酣，他注定难以逃脱时代的捉弄。此后不久，随着哥哥巴德在驶往意大利的军舰上阵亡的消息传来，戴维斯的思想发生了巨大转变，对舞台表演没了兴趣。

    “我祈祷，给我一次复仇的机会。”他在1961年出版的自传《我的国家就是世界：一个世界公民的探险》中回忆道。戴维斯转投美国陆军航空队，对德国展开狂轰滥炸。但很快，他便对此举后悔不迭。“自从首次执行任务，我就受到良心的谴责。”他写道：“我到底杀害了多少男子、女子和儿童？还有其他选择吗？我不断地扪心自问。”

    被良心折磨许久的他，最终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1948年5月25日，戴维斯来到美国驻巴黎大使馆，申明放弃美国公民身份。他向外交官阐述了理由，“仅仅忠于一个主权国家的政权，势必会毁灭我们的文明。这（仅忠于一个主权国家）与我内心的信念相悖。”

    “好戏就此开锣。”几十年后，戴维斯在采访中解释道，基于当时的情况，他认定第三次世界大战迫在眉睫，并给出了应对策略，“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政府”——若世上没有国家边界，大家同属世界公民，自然没必要发动战争了，永久和平也就不再是奢望。

    为阻止战争，戴维斯利用当演员时学到的手法，“搅局”1948年11月22日在巴黎召开的联合国大会。他搬了一张床到联合国总部所在地（当时还在巴黎而非纽约）门外，宣称，如果联合国不承认他是“首位世界公民”，就拒绝离开。

    戴维斯并非首个反对国家主义的人。不过，因战争虚弱不堪的欧洲的确给他提供了绝佳的舞台，让这个前美国公民几乎一夜成名，他最知名的“粉丝”甚至包括科学巨匠爱因斯坦、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艾伯特·史怀哲、哲学家萨特以及作家加缪等重磅人物。

    1948年12月9日，戴维斯再度呼吁联合国承认人类的权利，两万名听众到场。次日，在苏联弃权下，联合国一致通过《世界人权宣言》。这份文件由1946年成立的联合国人权委员会负责起草，美国已故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的遗孀埃莉诺是该委员会主席。

    这位前第一夫人也注意到了戴维斯。《世界人权宣言》诞生后数日，她在报纸上提到，联合国本应治理整个世界，“如果由戴维斯先生创立，将出现一个管理全世界的国际性政府”。

    至于苏联方面，有报道称戴维斯是“西方最出名的问题儿童之一”。苏联官方《真理报》曾于1949年指他是“美国的浪荡子和疯子”，“他的理念如流氓小说，被从美国出口到欧洲”。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政府”

    认为自己已经算是个人物的戴维斯，决定返回故乡美国缅因州——并非衣锦还乡，而是为了成立他梦想许久的“世界政府”。时值1954年，作为“世界政府”执行和行政机构的“世界服务机构”率先在华盛顿挂牌，该机构向申请者颁发出生证和其他证件。

    为了能自由出国，自封“第一世界公民”的戴维斯马不停蹄地创立了世界护照。时至今日，该机构仍旧颁发这种护照及其他文件，据称，已有95万人登记为“世界公民”。

    关于自己的初衷，戴维斯在自传中信心满满地提到，如果不用官方颁发的护照就可跨越边境，则“没有国籍仍可在世界上存活”，“我就会对国家主义造成重大打击”。 

    可惜，最先受打击的是他本人。1953年，这位“世界公民”被英国当局驱逐出境，理由是他强闯白金汉宫，想让伊丽莎白女王帮他延长签证有效期。到1956年，他终于成功利用“世界护照”，去了趟印度，后来又周游其他不少国家。

    戴维斯曾坐轮船偷越边境，无数次乘火车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还有几次，他尝试坐飞机旅行，由于没有哪国愿意让他入境，他被迫在空中转上几个钟头的圈。

    据美国《洛杉矶时报》披露，身处“无国籍”状态，戴维斯至少被拘押32次，被指控的罪名包括“炮制假文件”。然而，他对入狱“乐此不疲”，希望以此吸引公众注意力，以便展示国家主义“既愚蠢又暴力”。他还时不时地“挑逗”让他深恶痛绝的官僚体制。

    有一回，戴维斯试图从法国进入德国，桥上的德国卫兵不让他入境，因为他没有证件；而法国卫兵又不让他转身回来。就这样，在支持者帮助下，他连着几周在野外宿营，甚至故意在巴黎的一家商店偷窃女性内衣，好让自己被捕。按照他后来的解释，他这样做旨在暴露一个体制的疯狂性和荒谬性——后者既要赶走他，又要求他留下来接受审判。和这个体制充分较量之后，戴维斯连夜划着橡皮筏离开法国，前往意大利。

    还有一次，在德黑兰，警察告诉他，必须离开伊朗。于是他向埃及驻伊朗大使馆寻求避难。他跟埃及外交官进行了冗长的博弈，甚至颇有喜感地挥舞手臂，以震慑一名卫兵。“我将左手在他面前高高举起，就如同交警，同时把右手伸进口袋，”他回忆道，“拿出我的‘世界卫士’徽章，这个镀金的东西闪耀着光芒，如同千把蒙古剑。对方闪开了。”

    戴维斯用极尽夸张的手法不断“折腾”着出入境官员们。“他是个演员。”他的生前密友，佛蒙特州和平人士罗宾·劳埃德表示，“如有必要，他既会闪烁其词，也会溜须拍马。他还会大声激辩，称这是《世界人权宣言》授予的权利，而你的政府已签署这个宣言。”

    不过，撞见照章办事的德国人，戴维斯也徒唤奈何。“哪怕你是中国皇帝，我也不吃这一套。”一位法官正告他，“我只要你亮出证件。”这名法官甚至批评戴维斯“脑袋有病”。

    临终前为斯诺登颁发护照

    戴维斯费尽毕生精力打造的“世界护照”，其设计的确可圈可点——上面印有英语、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俄语、中文以及世界语7种语言。3年期的护照费用为45美元，5年期的收费75美元，8年期的100美元，对难民免收费用。

    1991年，美国国务院认定，“世界服务机构”没有处理这些文件的资格。批评人士指控，戴维斯专门兜售“虚假的希望”，为得是给那些无路可走的人们一条出路。

    而在“世界服务机构”的网站上，多哥、毛里塔尼亚、赞比亚、坦桑尼亚和布基纳法索已承认这一护照有效，180个国家曾接受持“世界护照”者的入境请求。

    谈及“世界护照”，戴维斯坦言，“很多情况下它有用，也有间或失灵的隐患。我对此很诚实。倘若你跟那些只认文件、不认人的官僚打交道，我就会给你颁发这些文件。”

    对于“世界护照”的合法性，美国司法系统曾做出不利于戴维斯的判决，但也有当事人强调，“法庭绝对无意贬低请愿者对世界公民事业的诚实信念”。

    在没有祖国的日子里，戴维斯寄居法国，一度靠进口英国烟斗通条为生。上世纪80年代后，他在佛蒙特州的伯灵顿露面颇多。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竞选过多个公职。1986年，他竞选过华盛顿市长；1988年，代表“世界公民党”竞选美国总统，提出完全废除军备、建立全球性政府的纲领。《华盛顿邮报》称，对官方来说，戴维斯是“牛虻”，他著书立说，宣扬自己的理念，1984年出版的《世界政府，准备好了吗？》令许多人不悦。

    “不少人认为，我放弃国籍是不爱国且反美，其实都不是。”戴维斯如此辩解，“爱国或喜欢自己的国家，完全取决于先爱这个星球。倘若整体都没了，部分怎能存活？”

    另一方面，戴维斯从不欠缺“现实情怀”。2012年，他给“维基解密”的创办人阿桑奇颁发了“世界护照”。前不久，“棱镜门”事件发酵后，主角斯诺登同样获颁“世界护照”。“世界服务机构”现任负责人戴维斯·盖洛普称，斯诺登是否收到，迄今不得而知。

    距今一个多月前，从位于佛蒙特州伯灵顿的家中乘救护车前往安养院时，加里·戴维斯依然试图说服司机加入“世界公民”的行列。大概是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他还赠予后者一份之前总是随身携带的《世界人权宣言》。7月24日，戴维斯终因癌症恶化与世长辞。

    至于这名奇男子的家庭状况，媒体只是零散地提到，戴维斯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孙子。目前在法国一所大学担任讲师的儿子特洛伊如此评价父亲，“绝大多数谋求和平的人士认为，‘爱’就是解决办法。但我父亲跟他们相反，他认为，答案在于政治。不光要爱你的邻居，你还不得不改变这个体制。”

    曾为戴维斯拍摄纪录片的电影制作人亚瑟·凯内基斯告诉《洛杉矶时报》，“他做的每件事都相当严肃，与此同时，每件事都是在戏弄既有体制。他常说，‘世界护照’就是个玩笑，但所有其他护照也是玩笑。别人的护照是在跟我们开玩笑，他的护照则是和体制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