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加德名单”提供者

    他是瑞士汇丰银行一名普通的电脑工程师，却成为近年来最惊人的数据泄密者。他手中掌握着13万名客户的账户信息，却都是来自于不光彩的非法盗窃。

    汇丰银行称，他的行为令银行系统蒙羞；部分欧盟国家政府却认为，他给遭受经济危机的欧盟各国带来另类的“甘霖”……

    这个“他”名叫赫尔夫·法西亚尼，41岁。销声匿迹多年后，法西亚尼重新回到人们视野，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国际警察追着跑的经济罪犯，而是帮助欧盟政府追捕逃税者的“经济专家”。

    安全工程师变身“数据大盗”

    近日，德国《明镜》周刊采访了一位颇具争议的人物，他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2013年4月15日，西班牙国家法庭，一场有关涉嫌窃取银行用户信息的引渡听证会正在举行。这场听证会的主角——拥有法国和意大利双重国籍的前汇丰银行雇员赫尔夫·法西亚尼——端坐在被告席上，等待法庭的审判。

    法西亚尼被控侵犯银行客户隐私，并违反了瑞士银行保密原则。如果罪名成立，他将被引渡回瑞士受审，等待他的是7年的牢狱生活。

    法西亚尼出生于摩纳哥，拥有计算机编程学位。2000年，28岁的他进入汇丰银行IT部门工作，为银行编写安全软件。6年后，他调任至瑞士汇丰私人银行的日内瓦总部（编者注：私人银行专门面向富有阶层，为富豪们提供个人财产投资与管理，一般需要拥有至少100万美元以上的流动资产，才可在较大型的国际金融公司或银行中申请开设此类服务），负责数据库的系统安全工作。自从入职以来，银行对他的评价始终是“一名值得信赖的员工”。然而，2008年，这位向来表现良好的系统安全工程师，却出人意料地携带13万份“绝密”的客户资料，从汇丰银行总部大楼“出走”。

    据美国《华尔街日报》报道，在客户信息丢失后不久，欧洲各地的税务监管机构陆续收到一封“爆炸性”的电子邮件。该邮件称，这些失窃的客户信息显示，在欧洲国家，有2.4万逃税者正利用汇丰银行瑞士分行的账户藏匿自己的资产。这对于正在陷入金融危机的欧洲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震动。而这封邮件的发信人，正是法尼西亚。

    然而，在发出这封“石破天惊”的邮件之后，法西亚尼就销声匿迹了。直到2009年1月的一天，在瑞士官方的要求下，法国警方突袭了一幢位于该国南部的小屋，才让这个有着一双坚定棕色眼睛的摩纳哥人再次回到公众视野中，与他一同“到案”的，还有那张神秘的存有13万个账户信息的CD光碟。

    不过戏剧性的是，法西亚尼被抓后，其身份竟从被各国政府追捕的“猎物”，转换为“捕猎者”。尼斯公共检察官埃里克·德蒙哥费埃告诉美联社，法西亚尼将与法国警方合作，找出在汇丰银行偷税漏税客户中的法国公民。作为交换，他将获得安全的身份和住所，并且免遭牢狱之灾。

    法西亚尼与法国政府的合作十分成功，次年10月，时任法国财长的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将光碟中的部分机密数据交给美国和其他几个欧盟国家。这份特殊情报被称为“拉加德名单”，在它帮助下，多个国家政府相继破获了数以百计的逃税案件。

    据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自2009年起，法西亚尼也一直协助西班牙警方调查偷逃税款、洗钱、受贿等经济案件。西班牙检察官多洛雷斯·德尔加多在法庭上说，法西亚尼破获的金融诈骗案总金额，高达200亿欧元（约合1621亿元人民币）。

    协助追缴税款让法西亚尼身上多少有了些英雄的色彩。然而，成功并不意味着他能摆脱“盗窃者”的恶名。

    小偷还是真相揭露者？

    “我在摩纳哥长大，在那儿，人们都希望去金融机构工作。我年轻时，认为银行是保护正直者财产的地方。但在汇丰银行，我发现一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法西亚尼告诉《明镜》周刊。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受到法国政府的邀约后，深知银行“黑幕”的他决心帮助欧盟追捕逃税者，并曝光一个腐朽的体系内幕。 

    “我不是罗宾汉，也不是受雇的线人。我只是尽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法西亚尼说。

    然而，不少媒体认为，法西亚尼的说辞只是个美丽的谎言，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感觉好受点罢了。他这么做的动机再明显不过，金钱才是这位前银行员工惟一的目的。美联社称，法西亚尼所做的一切并非出于单纯的责任，他与女友试图将那些偷税漏税，甚至是参与洗钱的客户信息“有偿提供”给各国政府。尽管不道德，但这的确是一笔双赢的“买卖”，政府可以通过这些信息追索高额漏缴的税款，而法西亚尼则会获得一笔不菲的“好处费”。

    英国《卫报》也称，一直以来，法西亚尼试图告诉公众，他是真相的揭露者，然而，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他是一个窃取信息的贼。路透社更是曝出了他拿“回扣”的具体数额：他曾向德国出售了价值339万美元的信息，这些信息可以帮助德国政府收回价值1亿欧元（约合8亿元人民币）的未付税款。

    对此，法西亚尼本人坚决否认，他声称自己从未收取过任何形式的报酬。在2013年西班牙国家法庭的庭审上，他为自己辩护称，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出于对瑞士银行体制的不满：“银行内部腐朽不堪，他们对偷税漏税的行为十分纵容，有时甚至还会帮助客户洗钱。”他坦言，自己曾试图向瑞士政府揭发汇丰银行的“不当行为”。但瑞士政府并不接受匿名投诉。百般无奈之下，他才出此“下策”，选择通过邮件将这一事实发布出去。

    向腐朽的“避税天堂”宣战

    不管法西亚尼本人是正是邪，反正他的名单一公布，就立即在瑞士银行业激起千层浪。这张名单不仅是那些曾经偷逃税款的富商巨贾的噩梦，更成为扎在瑞士银行界心里的一根刺。

    瑞士的银行向来以良好的用户保密制度闻名，如今它的声誉正因泄密事件遭受考验。名单公布之初，汇丰银行仅承认有7到10个账户被牵连。随着越来越多的银行内部秘密被揭露，瑞士汇丰私人银行首席执行官亚历山大·泽勒终于承认，该行约有1.5万名客户可能涉及“信息被窃”事件。这一事实曝光后，该行有9000个账户立即终止了业务。名誉的损毁、客户的流失让汇丰银行蒙受了重大损失。

    瑞士银行的震怒并不令人意外。汇丰银行称，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叛徒”捉拿归案。

    众所周知，保守客户的秘密一直被瑞士银行视为头等大事。1934年，瑞士通过了有“镇国之宝”之称的《银行保密法》，该法案明确规定，无论第三方是私人或官方，银行都应防止向其透露顾客的个人信息。尽管《银行保密法》规定，若存款涉及犯罪活动将不受保护，但“偷逃税款”并不属于该法认定的犯罪活动范畴。

    这一保密条款，让不少富豪放心大胆地选择瑞士这个“避税天堂”来隐藏自己的财产，该国也因此成为世界上吸收离岸财富最多的国家。

    对此，美国和部分欧洲国家围绕银行客户逃税问题与瑞士摩擦不断。而“拉加德名单”，正好给了这些国家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对瑞士银行业展开调查。

    “对银行来说，藏钱还是很容易”

    再回到我们的主人公。4月15日，西班牙法庭做出裁决，驳回了瑞士政府对法西亚尼的引渡申请。他成功击退了引渡政策，但生活显然没有重回正轨。这一裁定并非对法尼西亚行为的认可，继续协助预审法官调查汇丰银行的金融诈骗案，似乎才是西班牙法庭保住法西亚尼的真正理由。与政府合作，为法西亚尼换来了“有条件的自由”——他依然是瑞士国际逮捕令上的目标。

    法西亚尼感觉自己与“棱镜”计划泄密者斯诺登有很多相似之处。他表示正试图与这位前美国国家安全局雇员建立联系：“斯诺登的存在很重要。他说出实情，并且点出体系当中的问题。很显然，我们不需要让政府来告诉我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在接受《明镜》采访时，法西亚尼身后站着3位保镖，但他的眼睛仍然保持警惕：“这种工作让我时刻处在危险之中，这意味着我需要政府提供的保护。”他告诉记者，“打击腐败和不透明融资的力度越大，我所面临的危险也就越大。”

    而打击金融诈骗的工作，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在他看来，银行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机制——它们会迅速适应新的规则，资金还是容易被隐藏。“汇丰银行有专门的战略部门分析和解决这些问题。例如，银行可能设立一个中介公司，确保一些业务不通过自身账目进行。他们提供非银行业的金融产品——以避税为目的人寿保险，提供黄金保存服务的仓库等等。”

    “对我而言，最值得关注的是银行的行为，我一直尝试在工作里努力改变这一切，但我做不到。”显然，这位打击避税的专家并不指望靠一己之力根治这个问题，“如果世界各地的政府能一起合作，也许能控制这种问题，因为银行内部早已经开始普遍合作了。信息泄露事件也许能给银行更大的压力，并促进各国针对偷税和洗钱进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