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交响乐团：40年前用音乐敲开中国大门

    5月29日至6月10日，美国费城交响乐团在中国杭州、上海、天津、北京和澳门进行了巡回演出。40年前，这支交响乐团曾叩开中美文化外交的大门。然而，这段佳话却不像“乒乓外交”那样常常被人记起，几乎淹没在历史尘埃中。

    飞机上的音乐会

    小提琴家茱丽叶·康、丹尼尔·韩，中提琴手陈彻弘和大提琴手由美·肯德尔，是费城交响乐团乐师。他们结束了在北京的演出，乘飞机前往巡演的最后一站，澳门。乘客登机后，飞机迟迟不起飞，拥挤的机舱中流淌着焦躁和烦闷的气氛。

    还有什么比音乐更能安抚不安呢？这4位专业的音乐演奏家拿出乐器和乐谱，临时起意为乘客们表演了德沃夏克《美国》四重奏的最后乐章。

    本来令人苦闷的等待，变成了乘客们的一场奇遇。听到空姐宣布费城交响乐团的乐手们，将会表演一场“飞机上的音乐会”，乘客的情绪立刻振奋了。他们围绕在乐手周围，有人自发为他们拿着乐谱，更多人拿出了相机和手机，记录下了这难忘的一刻。

    机舱内逼仄的空间并不利于艺术家的发挥，但在4分钟的演奏中，乘客们带着笑容听得入神，演出结束后，乘客热烈地叫好鼓掌，还有人大喊“再来一个”。对大部分乘客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与交响乐如此接近。

    4位年轻乐手愉快地进行这场即兴演出，似乎自己也从中得到了快乐。在乘客热烈的叫好声中，几位乐手有些羞涩，但是笑声却格外明亮和愉快。

    这段视频在视频网站Youtube上广泛流传，费城交响乐团再次证明了音乐的魅力，和这支乐团拉近人与人距离的能力。

    尼克松“钦定”文化使者影响一代国人

    费城交响乐团曾是中美两国关系回暖的外交使者。

    当尼克松结束对中国历史性的访问回到华盛顿，他宣布将开启中美之间的文化交流。在接下去的几个月里，美国的篮球队、游泳队、科学家和学者先后启程前往中国，而作为艺术团体代表的，就是费城交响乐团。

    《纽约时报》称，如果说“乒乓外交”为尼克松1972年访华铺路，并开启中美外交新局面，那么正是费城交响乐团的访华之旅，真正将两国粘合在一起。

    弗兰克·唐尼时任美国国务院负责亚太地区教育和文化事务的官员，他透露，费城交响乐团是尼克松亲自做出的选择。“总统的选择很正确，因为他熟悉而且喜欢音乐总监尤金·奥曼迪。”

    唐尼撰文回忆了40年前的这段经历，“这次访问的时机和背景非常敏感，人人希望访问能够成功。” 但他也透露，乐团访华前与中国的沟通却非常曲折。

    谈判进行了6个月，美方仍然不知道一共会进行几场音乐会，在哪些城市，表演哪些曲目。奥曼迪开始失去耐心，在没有得到中方消息前，他准备了4场演出。“我知道不能演奏俄罗斯作曲家的作品，不能选择巴洛克或更早的音乐，也不能有表现爱情主题的曲目。”奥曼迪说，“我会在每场演出中，都演奏一支美国作曲家的作品。”

    乐队启程两周前，唐尼收到中方回信：“不要表演《唐璜》。”唐尼急忙将这条信息告诉乐队经理索克罗夫。这是出发前收到的惟一来自中方的信息，就这样，120名乐队成员、文化官员、记者踏上了飞往中国的飞机，完全不知道演出日期、城市、住宿地点和其他一切。

    1973年的中国仍笼罩在文革的阴影下，多数乐团解散了，西方古典音乐根本无缘与观众见面。在这样的背景下，一支世界顶尖的交响乐团登上人民大会堂的舞台，实在不是一件小事。

    广播电台破天荒地转播了费城交响乐团在人民大会堂演奏的《贝多芬第六交响曲》。对很多中国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西方古典音乐。

    直到今天，中国的一些音乐爱好者回忆起来，仍认为从收音机里听到交响乐的那一刻，是人生的转折点。其中就包括谭盾，这位著名的中国作曲家当时还是一个下放农村劳动的青年，正是这段乐章坚定了他追随音乐的信念。

    现任费城交响乐团首席大提琴的倪海叶当时只有1岁。许多年后，父母向她讲述了当年费城交响乐团访华演出的盛况。她告诉香港《南华早报》，母亲也是一位大提琴家，1973年曾为费城交响乐团演奏过，而父亲坐在观众席上观看了费城交响乐团的表演。

    中国国家交响乐团是这一次费城交响乐团来京演出的东道主。小提琴家邓川告诉《南华早报》，40年前费城交响乐团来访时，她只有6岁，具体情况因为年纪小已记不清，“惟一的印象是这些美国音乐家高不可及，好像神话一样”。

    李鹿是中国交响乐团前艺术指挥李德伦的女儿，她回忆了40年前一票难求的景象，有的人进门后，再从门缝把票交给朋友。到了演出开始时，整个观众席已经完全坐满了。 她回忆说：“那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打开了中国人的眼界。”

    最成功的民间外交

    40年前在正式演出之外，费城交响乐团的成员忙着在中国交朋友。

    《费城问询者报》的文艺评论家丹尼尔·韦伯斯特是当时随团的5位记者之一，他在纪念费城交响乐团35年时，写过一篇文章回忆当时的情况：“乐队被邀请到北京老城墙边一座破旧混凝土建筑里，聆听中央乐团的演出。中央乐团的条件很差，乐手拿着有缺口的和用胶粘过的乐器，他们使用的是手写的、粘贴在一起的旧乐谱演奏。这些乐手从1966年开始从事采煤和田间劳动，几个月前，他们突然被招回，重拾西洋音乐。”

    当时中央交响乐团正排练《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第一乐章。自文革开始后，这是中国音乐家第二次演奏“资产阶级”作品。而第一次是1973年初为基辛格演奏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

    李德伦指挥完第一乐章后，转身邀请奥曼迪上台，代替他指挥第二乐章。奥曼迪脱掉外套，欣然上台。当时《纽约时报》的记者勋伯格也在现场。他说：“中央交响乐团突然焕然一新，充满信心，演奏节奏极为精准。”当时参加排练的小提琴手赵芳回忆，奥曼迪指挥时 “感觉很温暖”。

    他们向中国乐团赠送了专程带来的乐器。这次短暂的会面，带来了长期的交流和合作。小提琴手莫吉尔访华后，长年向中国同行赠送乐谱。 

    据韦伯斯特回忆，乐团成员走在街上时，人们纷纷投以好奇和惊讶的目光。骑车的人停了下来了，街上的群众看到这么多的外国人，也愣在那里。

    到北京的第二天早晨，一些小提琴手加入了街道上中国人购买油饼的长队。“中国人感到十分震惊。他们疑惑着，是否需要在队伍中给这些外国人让位呢？”最终，长蛇队伍被打乱，小提琴家们被推到了前面。 

    而在访问的第二站上海，接待者极力让乐队参观工业展览和纪念碑，但是乐团成员选择了购物，这让当地人很惊讶。公共汽车甚至在看到他们经过时，就停了下来。

    小提琴手帕斯奎勒在街上散步，一栋建筑中传来小提琴声，他跑上楼找到了正在练琴的学生。给这个诚惶诚恐的孩子上了一个小时的演奏课。

    韦伯斯特感慨，“对美国人来说，交响乐团代表其最优秀的文化。费城交响乐团打开一扇关闭了25年的大门。”

    “中国从来都不让我们失望”

    回到美国后，音乐家们受到英雄般礼遇，不但由费城市长亲临迎接，白宫还发来了尼克松签名的贺信，但荣耀没有落到接待他们的中国音乐家头上。

    当时在中央交响乐团工作的闫学敏告诉《南华早报》：“美国客人走后，全团到房山县劳动了整整一个月。”他们必须对“复辟西方资产阶级文化黑潮”做出自我批评。批评会气氛非常紧张，到文革结束前，他们再也没演出过非革命作品。

    闫学敏说，费城交响乐团当年带来一缕新风，短暂但是回味无穷。他回忆，当时整整7年，除了几首政治宣传作品，乐团什么都没演奏过。费城交响乐团的来访唤醒了他们，音乐艺术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音乐家本来应该做什么事。

    1993年，离开中国20年后，费城交响乐团重返中国。随后在1996年和2011年再次来到中国演出。2008年举行了纪念访问中国35周年的巡回演出。2010年还在上海世博会开幕式上，奉献了精彩的表演。

    去年，费城交响乐团面临着破产的困扰。“在乐团重组过程中，中国表现出了世界上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信心。即使我们面临破产，中国仍邀请我们来访问。”费城交响乐团主席告诉多家美国媒体，“中国从来都不让我们失望。”

    就在费城交响乐团40年纪念演出时，中美两国都在关注习近平主席与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庄园会晤。而这次访问，似乎在提醒人们中美40年的外交历程和文化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