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在线版权与免责声明:
   在接受本网站服务之前,请务必仔细阅读下列条款并同意本声明。 1. 凡本网注明"来源:中青在线或中国青年报"的所有作品,版权均属于中青在线或中国青年报社,未经本网授权,不得转载、摘编或以其它方式使用上述作品。 2. 本网授权使用作品的,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并按双方协议注明作品来源。违反上述声明者,中青在线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 3.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中青在线)”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的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 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4. 本网站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不代表本网站的观点和看法,与本网站立场无关,文责作者自负。 5. 如因作品内容、版权和其它问题需要联系的,请在30日内与本网联系。

2013年06月19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个人复仇成为更大悲剧的导火线

绝望少年引燃“水晶之夜”?

○本报特约撰稿 张文智 《 青年参考 》( 2013年06月19日   22 版)

    行刺后,被押上警车的格林斯潘(后排中)。

    在“水晶之夜”中被毁的犹太人商店

    一位少年射出的子弹,成为纳粹德国反犹狂潮的导火线。赫舍尔·格林斯潘无力改变整个民族的命运,但他在绝望中的反抗,还是给那些漠然旁观者以警醒。

    1938年11月7日,德国外交官恩斯特·冯·拉特在驻巴黎大使馆内遇刺,两天后不治身亡。紧接着,一场针对犹太人的有组织暴力行动粉墨登场——在德国各地,纳粹党的爪牙涌上街头,对犹太人的住宅、商店、教堂打、砸、抢、烧……不仅造成巨大经济损失,还导致至少91人死于非命。

    这便是臭名昭著的“水晶之夜”,法西斯德国对一个民族有组织毁灭的开始。多年来,学术界研究那段黑暗的历史时,仅把作为导火索的刺杀行动一笔带过,年仅17岁的刺客——侨居法国的犹太少年赫舍尔·格林斯潘,其人生经历与命运归宿亦被湮没于史料之间。

    一起被利用的偶发事件

    距今75年的那个暮秋,战争的阴云在欧陆上空越积越浓,巴黎市内依然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这天上午,德国驻法大使馆外出现了一位略显憔悴的年轻人,自称是在当地定居的德国侨民,有重要文件交给大使馆。大概是觉得这种小人物不值得浪费时间,使馆吩咐两位秘书中资历较浅者——时年29岁的恩斯特·冯·拉特接待来客。

    格林斯潘孤身来到拉特的办公室。然而,他并未拿出什么文件,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把左轮手枪,不由分说扣动扳机,边开枪边喊:“你这个肮脏的德国佬……”

    两枚子弹击中了目标,造成致命伤。德国当局迅速派出希特勒的“御医”卡尔·勃朗特赶赴巴黎抢救拉特,两天后,这名外交官还是伤重而亡。

    尽管刺客坚称自己未受任何人指使,消息传到柏林,有个人欣喜若狂。他就是约瑟夫·戈培尔。11月7日当天,第三帝国执政党的宣传部长在日记中写道:“真是天赐良机。要是错过上帝给我的这个机会,我就万世不赦了。”戈培尔迅速指示舆论机器就这起事件统一口径:格林斯潘并非单独行动,刺杀是“犹太人密谋反对德国行动的一部分”。

    戈培尔位高权重,当时却颇有些焦头烂额——由于德国此前吞并捷克的苏台德地区时,戈培尔未能很好地发挥“喉舌”作用,被“元首”数落了一顿。雪上加霜的是,他与捷克女演员丽达·巴洛娃的私情,被妻子向希特勒告发,令以“禁欲”自我标榜的后者很恼火。纳粹德国的精英议论纷纷,诟病戈培尔不顾“国家大事”,终日沉湎于脂粉堆中。

    这便是戈培尔对刺杀事件如此重视的原因之一。他意识到,如果能以此为借口,针对犹太人来一次“漂亮的大扫除”,必然有助于挽救自身形象,重新赢得领袖的青睐。

    迫害狂潮席卷德国全境

    11月9日晚,纳粹政要们正打算动身出席在慕尼黑举行的“啤酒馆政变”(1923年11月,希特勒等发动的未遂政变)15周年纪念活动,从法国传来了拉特的死讯。戈培尔忙不迭地向希特勒汇报,后者丢下一句“放手让冲锋队(希特勒青年团)干吧”,便扭头离去。

    戈培尔明白,属于自己的表演时间到了。这位巧舌如簧的哲学博士,旋即向来自党卫军、冲锋队和盖世太保的骨干分子发表演讲,称“德国人民对外交官被犹太人刺杀一事非常愤怒”,“今晚估计要发生反对犹太人的示威”;针对犹太人企业、社区和教堂的冲击均属“自然情绪的爆发”,抗议不应由纳粹党出面组织,但也不应加以反对或阻止。

    接下来的数小时内,数以千计的党卫军、冲锋队和盖世太保成员乔装打扮,涌入德国各地的大街小巷,他们高呼口号,挥舞棍棒,对所有与犹太人有关的东西伸出魔爪,受到蛊惑的民众也纷纷加入施暴者的队伍。到10日晨,267间犹太教堂、7000多间商店、29间百货公司遭纵火或砸毁。在奥地利,也有94所犹太教堂被破坏。

    根据战后发现的资料,党卫军头目莱茵哈德·海德里希曾给手下发去加急电报:“犹太人的教堂可以烧毁,但不得危及德国人的财产”;“犹太人的店铺与私人住宅可以捣毁,但不得劫掠”;“犹太人,特别是有钱的犹太人都得抓起来,人数视监狱能容纳多少而定。”

    德国民众想不到纳粹高层是骚乱的幕后黑手。有些人向警方报警,打电话请消防队灭火。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些本该保护百姓的机构对不断恶化的局势无动于衷。柏林市某区一座历史悠久的犹太教堂被纵火后,区长通知消防队前去扑救,事后反遭撤职。

    在这个令人不堪回首的夜晚,无数扇玻璃窗被砸得粉碎,碎片在街灯和月光映照下,如水晶般发出灿烂而冰冷的光芒。由此,发生在当天的事件被纳粹当局冠以“水晶之夜”的代称。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暴行,竟获得如此“浪漫”的命名,其中的恶意不言自明。

    “水晶之夜”后的第三天,惊魂未定的犹太人收到一纸措辞强硬的命令:把被焚毁的教堂拆除干净,改建为停车场;被毁的犹太人企业不得重新开张,除非交由非犹太人管理;犹太人社团被罚款10亿马克,他们自身的损失却无法获得保险赔偿。

    多项剥夺犹太人尊严与权利的政策随之出台,意欲将这个民族系统地排除在社会公共生活的所有领域之外,如:犹太人必须佩带字母“J”的身份标记;对犹太人实行宵禁;学校不得接收犹太人青少年。至于博物馆、运动场和游泳馆等,则早就不许犹太人涉足了。

    “水晶之夜”被视为纳粹德国对犹太人“图穷匕现”。消息传到欧美各国,各地的犹太人顿时人人自危,专属名词“反犹主义”也是在这一时期被创造出来的。

    “生为犹太人是种原罪”

    面对来势汹汹的迫害狂潮,孤立无援的犹太人犹如一只只在狂风恶浪中挣扎的小舟,无论怎样努力都避免不了命中注定的惨祸。其中,也包括17岁的赫舍尔·格林斯潘。

    以往,外界对格林斯潘关注甚少,仅把他当成“水晶之夜”的一个“引子”。直到前不久,美国史学家乔纳森·基尔希在新著《一个复仇男孩,一个纳粹外交官和一桩谋杀案》中,以丰富的史料将格林斯潘刻画为被时代大潮裹挟的悲剧人物,使其形象更加真实、饱满。

    据该书记载,格林斯潘的父母均是祖籍波兰的犹太人,全家于1911年移居德国汉诺威。纳粹上台后,德国国内的种族主义浪潮一日高过一日。1935年,格林斯潘14岁时才进入公立小学读书,同年即因忍受不了各种歧视犹太裔学生的规定而退学。此后,他在犹太人社团帮助下,于法兰克福的一所初中勉强就读了11个月,然后再次失学。

    眼见德国境内犹太人的处境每况愈下,1936年9月,格林斯潘持波兰护照和德国居住证明远走巴黎,投奔在当地定居的舅舅。

    由于年代久远,被史学家还原的格林斯潘形象简单、线条分明:敏感且内向,行事谨慎,甚少同法国人打交道,两年间只学会几个法语单词,法国朋友“更是一个也没有”。

    即便如此,麻烦仍不断找上门来。1937年4月,他的德国再入境许可到期;1938年1月,波兰护照到期;8月,负责侨民事务的法国官员发话,要求他尽快离开。

    “生为犹太人难道是种原罪?”在模糊不清的笔记中,格林斯潘如此抒发内心的绝望和愤懑。然而,残酷的现实接踵而至:为避免德国把定居在其境内的波兰籍犹太人驱赶回国,同年10月,波兰政府宣布,身处国外的波兰人在国外申办的波兰护照自即日起作废,换言之,远在法国的格林斯潘一夜间被祖国出卖,成了无国籍的“弃儿”。

    纳粹当局闻讯,立即逮捕了境内逾1.2万名没有合法身份的犹太人,送往德国和波兰交界的无人区,任其自生自灭。这部分人当中,就包括格林斯潘的至亲。

    孤独的复仇者终被忘却

    对于在德国发生的一切,通过报纸、广播及家人寄来的明信片,格林斯潘全都看在眼里。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一个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向德国人复仇,哪怕同归于尽也好。

    11月7日早晨,少年花了235法郎,购买了左轮手枪和25发子弹。没有任何犹豫,他怀揣武器,径直前往德国驻巴黎大使馆,随即便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射杀恩斯特·冯·拉特后,格林斯潘没有逃走,而是平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法国警察将自己拘捕。

    格林斯潘恐怕料不到,自己的个人行为,会令同胞身陷更大的苦难。“水晶之夜”过后一周,曾被纳粹德国驱逐的美国记者多萝西·汤普森,发表了支持格林斯潘的声明:

    媒体都说这是一起恐怖事件,行刺的年轻人必须上断头台……在此案中,谁会站在被告席上呢?在我看来,我们每个(对反犹主义保持沉默的)人都是被告;我要说,慕尼黑的那些(策划“水晶之夜”的)人都是被告;那些出台法令,不对占人口少数的一部分公民履行保护义务的人(波兰政府)都是被告…… 

    为政治气候所迫,犹太人团体对格林斯潘的所作所为感到恐惧,生怕引火上身。“世界犹太人大会”虽然声讨了纳粹针对犹太人的暴行,但仍然“对刺杀德国外交官一事表示谴责”。“法国以色列人世界联合会”也发表声明称,他们“反对一切暴行”,这里的“暴行”,既指纳粹对犹太人产业的打砸抢烧,也指格林斯潘的刺杀行动。

    不知为何,法国方面对格林斯潘的审判迟迟未能进行。他先是被关押于巴黎南郊的弗雷讷监狱,二战爆发后,法国沦为德军铁蹄下的牺牲品,维希政权随即将他移交给纳粹。

    和千万同胞一样,赫舍尔·格林斯潘从此成了档案中的一个编号。他的“居所”不断变换:盖世太保总部监狱、默比特监狱、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弗洛森堡集中营……

    至于这位年轻人的结局,有人说他于1940年被秘密处决;有人说他在二战结束前死于羁押地;还有人声称,他奇迹般地活到了战争结束,隐姓埋名,重返巴黎,娶妻生子……

    最后一种结局无疑是善良的人们最希望看到的,即便如此,它也只是对格林斯潘命运的些微“修正”。他个人的遭遇,是那个大时代中犹太民族悲剧的缩影。

    乔纳森·基尔希在自己的著作中评述道,同为孤独的刺客,1914年于萨拉热窝街头刺杀斐迪南大公,引燃一战导火索的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加夫里洛·普林西普,被塞尔维亚公众视为英雄。相比之下,格林斯潘至今“什么也没得到”。

分享到:

 

绝望少年引燃“水晶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