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管制松动，电影如梦方醒

    缅甸导演貌世镶着莱茵石的人字拖闪闪发光，两只手上的6枚金戒指金光璀璨，他仔细检察了电影《Gon》的布景，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出了好莱坞味十足的命令“开拍！（Action！）”

    奇妙的电影时光

    貌世是个经验老道的C级片导演，他要在7天之内把整部电影拍完。当然，这样的电影如果可以上映，也只能登上边远地区小影院的屏幕，或者直接跳过公开放映，制成DVD通过民间渠道发行。从1989年开始，他用这样的方式拍摄了15部电影。7天的拍摄进程在他的圈子里已经奢侈得让人眼红了，他的一些同行要保证在72小时之内包装出一部完整的电影来。

    貌世拍摄的这部电影，情节与《罗密欧与茱丽叶》非常相似，讲述一个男子爱上了冤家对头的女儿。但是，这绝对不是一部莎士比亚式的电影。

    “我陷入了恋爱然后就私奔了，”女主角的扮演者卡布亚说，她的戏装是一件颜色跳跃的红夹克。“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

    从上世纪60年代军政府上台，缅甸的电影业开始了国有化。拍摄题材受到严格限制，因为电影行业要“大踏步地向缅甸社会主义迈进”。

    但是，电影导演也有对策。70年代中期之前，电影审查官都很乐意接受贿赂。电影业不仅仍然活跃有生气，而且进入了黄金时代。导演登图回忆，“人们无事可做，当时没有电视，因此电影院总是满座。那时候棒极了。”

    52岁的觉贤敏回忆，70年代的缅甸人，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电影院中大嚼爆米花，“影院里又热又吵，放映着黑白电影，”他说，“但那是奇妙的时光。”

    A1电影公司的旧梦

    缅甸最大的城市仰光北部有条后街，街的尽头，一栋歪斜的木头房子与周遭杂乱的建筑和谐共存。在这所木房子的门上，有一个几乎被杂草盖住的生锈铁牌，上面写着“A1电影”。

    这是缅甸历史上的第一个电影工作室，已近百岁，第一部叙事电影《爱情与酒精》就是由这家公司拍摄出品的。

    《爱情与酒精》用单机位的简单技术，讲述了赌博和酗酒毁掉一个男人的故事。1920年10月13日，这部电影在仰光首映，这一天被定为缅甸电影的诞生日。

    这部电影的导演翁貌也是A1电影公司创始人。他的曾孙热情地向《洛杉矶时报》记者谈起这个电影家族曾经的辉煌，一个缅甸版的《日落大道》故事，轮廓毕现。

    “我们曾非常了不起，”括敏是演员也是导演，在他的客厅里，记录A1辉煌时刻的褪色照片几乎填充了老旧的家具之间所有的空隙。

    他的母亲钦钮已93岁，听到有人说话，她摇摇晃晃地走入客厅。她用老年人特有的轻声慢语，列举了这个家族在电影业取得的成绩。其中最甜蜜的回忆，是她作为童星出演了1925年上映的一部电影。

    鼎盛时期的A1电影公司占地25英亩，如今已缩减到只有1英亩，括敏和族人住在这里。当地人几乎忘记了这栋房子与电影的联系。但括敏家族的人没忘，“从前印度和泰国的演员都到我们这里来，因为这里是电影业的中心。”今年68岁的昂丝说，她以教师为业，是家族里少有的演艺圈外人士。不过说起辉煌时代与现在的落差，她也表现得愤愤不平，“现在缅甸演员都跑到日本洗盘子去了。”

    “人们甚至没书可读，怎么能拍得出好电影？”

    到上世纪40年代，缅甸已生产了400多部作品。这种蓬勃的发展趋势，到1962年军政府开始执政时中止。国际上被孤立、本国的审查制度以及电影设备的短缺，蚕食了缅甸一度引以为傲的电影事业。

    一位缅甸剧评家回忆，他曾经在仰光遇见过一个有趣的人，这个以倒卖威士忌为生的人告诉剧评家：“在军队接管之前，我是个富有、受人尊重的商人，我在仰光拥有4家最棒的影院。但他们从我手中抢走了影院。现在，我成了一个黑市商人。”

    军政府下的电影审查机构十分严格，那些参与政治活动的演员和导演被封杀，获得政府赏识的导演和演员则可在国家电影节中获得荣誉。

    也有导演想要挑战底线。1972年， A1公司拍摄电影《通往Piya的旅程》，经济崩溃使一段1天的旅程变成了10天。意料之中的是，检察机构禁止了这部电影，并正式警告了括敏家族。

    有时，审查机构会变得“神经过敏”。在A1公司1975年拍摄的《钢铁般的羊毛》中有这样一句台词，“这个空着的位子是谁的？”审查机构认为这句台词影射了被军政府驱逐出国的前总理吴努。

    “我们被迫前后修改了6次，还受到了特别警察的审问，”括敏说。“他们能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同样被禁止的还有女演员穿西式服装、男演员穿紧身裤、出现同时喝酒和抽烟的镜头、醉酒的女性和男人搭讪，以及人们住在竹屋里。“他们说‘竹屋显示我们的人民日子过得穷苦，缅甸没有那么穷。’”另一位导演艾登图说。

    时间久了，一些导演已懒于反抗，很多导演干脆拍摄最安全的三角恋故事，或者直接照抄外国电影情节。

    还有一些导演开始和政府合作，1999年的电视电影《我们的国家，快乐繁荣》被缅甸的将军们热情接纳。

    从吴登盛上台后，各种限制逐渐减轻。然而，电影行业获得的仍然是有限自由，审查并没有完全消失。“你不能批评政府，”艾登图说。“军队仍是不能触碰的话题，但腐败的警察已可以进入屏幕了。”

    咨询师田未登却认为，审查放松了，好电影也难以出现，“过去40年里，人们甚至没有书籍可读，怎么可能拍得出好电影呢？”

    难以复苏的缅甸电影

    进入5月，缅甸电影学院奖的评选启动了。从1952年开始，这个评选每年都会举办。今年最大的不同是，导演、演员和电影工作者进入评审委员会。

    尽管近两年缅甸的文化管制和国际环境都有所松动，但缅甸电影业想要回到曾经的辉煌年代仍不是易事。

    一方面，缅甸的电影屏幕数量在减少。鼎盛时期，缅甸影院有244块屏幕，到了2011年12月只剩下了71块。研究东南亚电影的菲利普在博客中写道，“仰光的独立电影院已失去了存在的土壤。”

    另一方面，缅甸电影面临着强大的对手。2012年，3D版《泰坦尼克号》出现在缅甸的电影院中，票房让缅甸本土电影望尘莫及。

    当然，在流动的街边小贩推车上，在为数不多的印象店里，盗版DVD种类繁多，既有最时髦的美国大片，也有来自泰国、中国和韩国的文艺片。繁荣的盗版外国电影DVD市场，加上电视游戏的出现，逐渐改变了缅甸人的喜好，大大地打击了当地的电影市场。

    “我从来不看缅甸电影，”38岁的严多耐是名DJ，他觉得缅甸国产的电影“傻傻的”。

    2013年4月2日，缅甸影片《克耶邦美人》在东盟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特别评审团奖。对导演昂高赖来说，这是一个梦想成真的时刻，“27年以来，我一直希望将缅甸的电影展现给世界。”

    昂高赖在缅甸电影界是个进取派，他率先使用了环绕立体声技术。“最近20年里，我一直努力跟上电影业技术发展的步伐，学会使用这些。”他说。

    1988年之后，缅甸受到西方的孤立，对导演来说，这意味着想要获得电影设备更加困难了。“一切都搞乱套了，”田未登说，“而且越来越糟糕。”最近，在美国洛杉矶的一次展览会上，昂高赖发现高清摄像机在美国已经普及，但是囊中羞涩使他无法全面使用。“我希望能够游说有钱人投资电影业。”

    他希望下一步电影就能运用高清摄影技术，并准备用上毕生的积蓄，“我努力工作了很多年，收入没有用来保障家人的生活。我也许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但是如果这部电影可以取得成功，那不仅是我的成功，荣誉同样属于我的祖国和家人。”

    昂高赖的最终梦想是拍摄一部获得奥斯卡奖的缅甸电影。他对《缅甸时报》说，“也许你觉得我很疯狂，但我相信我的梦想正在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