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冰岛：拥抱欧洲最空旷之地

    沿环线公路周游冰岛，或许是世界上最孤寂的旅程。不过，正因为这个国度原始而蛮荒，外星般的旷野，隐没于雾霭中的峡谷，乃至令人联想到地狱的火山，皆可由你独占。

    行驶在山间的崎岖小路上，我稳住方向盘，瞟了一眼警示牌：离下个加油站还有53公里。可不大一会儿，第二块牌子上的里程数又变成了148。无线电搜索不到文明的迹象，看到一栋房屋、一棵树或一辆车后，平均3小时内不会再度与别人相逢。难怪冰岛被称作全欧洲最空旷的地方，坐在这辆大发Charade的驾驶室内，除了孤独还是孤独。

    这个国家的面积和英格兰差不多，人口却只有32万，相当于伦敦一个区的住户，其中近半数——包括我的岳父母，生活在首都雷克雅未克。走在环绕全岛的一号公路上，离开市区没几分钟，交通流量便急骤下降，前方1339公里的旅程，多数时间都如此。

    我尝试独自进行环岛自驾游，不仅是出于对岳父母祖国的好奇，也是为了体验“斯堪的纳维亚式冒险”。当然，我的胆子还没大到选择在冬季出发——突袭而至的暴风雪，只消几秒钟就会让整条道路消失；即便在夏天，环岛远征也很难称得上轻松，迷路还是不迷路，有时纯粹取决于运气；如果错过了吃饭、睡觉、加油的机会，你也许将后悔终生。

    广漠天地令人心生敬畏

    从地质学意义上讲，“一号公路”经过的穷乡僻壤犹如万花筒，千奇百怪的峡谷、冰川、火山、瀑布散落在沿途。如果换作世界上其他地方，类似的景点肯定人头攒动；问题在于，这里是冰岛，从玄武岩铺砌而成、犹如连串城堡露台的巨人之路（Giant’s Causeway），到因公元930年首批移民召开会议而得名的古议会旧址（Thingvellir），再到号称生命禁区的Kaldidalur极地荒漠，仿佛都由你一人独占。这便是奔驰在一号公路上的最大乐趣所在。

    前方，看起来形似火星的平原表面布满了巨大的砾石，一英里高的冰川横亘在天际线上。自然风光的确壮丽，但天地间的空寂也让人充分意识到自身的渺小，甚至担忧自己会落入北欧传说中的洪荒巨怪之手。这并非表明我胆小——冰岛旅游委员会进行的调查显示，70%的当地人相信存在具有魔力的野生动物，修路时还会因为害怕打扰了野地里的精灵而改道。抛开这些不说，由于座驾只是一辆993cc排量的两驱车，加上五脏六腑对震动非常敏感，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对待油门和刹车，用了一个多钟头才走完40余公里的路。

    继续往北去往布伦迪欧斯（Blonduós）地区，景色为之一变：火山岩的缝隙中钻出蓬蓬杂草，细水长流的瀑布从长满苔藓的悬崖上跌落，跨越沥青碎石路面的，只有悠闲自在的绵羊。我仍然不敢离开车拍照，因为早就有人警告：在冰岛乡下，警察除了检查超速，别的事故一概不管；况且，保养不佳的路面会突然塌方把车陷住，让你进退维谷。

    说起交通规则，在一号公路的非铺装路段，最大时速限定80公里。不过，如果你真敢开这么快，就跟放弃掌握自己的命运差不多。汽车的底盘被碎石打得砰砰作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如果不小心碰上了巨砾，那敲鼓一样的声音足以令你铭记终生。后视镜里只有遮天蔽日的褐色尘土巨浪——在我的记忆中，这样的尘浪是战斗机才能制造出来的。

    火山活动造就“地狱”奇观

    人类首次踏足这方狂野而又空寂的土地，大概是1000年前的事情。此后，来自欧洲各地的移民费尽力气，只为留下一点点斧凿的痕迹。作为成果之一，1974年通车的一号公路被视为里程碑，但称不上野心勃勃——它穿越了人类难以控制的地区，却从未试图征服它。

    它有时是一条普通的双车道沥青路；有时会缩小成一条砾石小径，有时又变得迂回曲折，沿着峡湾忽上忽下，就像梳子的齿。最绝的是在瓦特纳冰原（Vatnajokull）一带，冰川下的火山爆发引起的洪水会周期性地改变路的位置——更直白地说，会把原本的道路冲走。

    傍晚，太阳蹲在地平线上好几个钟头，才不情愿地落了下去，给万物镀满金色。第二天早上也如此，只不过阴影部分反转了而已。几乎在整个行程中，都会有脱脂牛奶般的白霭冒出来与你做伴，如果不是雾，那便是蒸汽。一号公路经过的每个城镇中，全能找到室外地热游泳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其中泡澡，洗去肌体的麻木与精神的紧张。漂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温泉水开始会有股硫磺味，但就跟变成粉红色的皮肤一样，你很快会习惯的。

    这种经过处理的地热温泉浴，比起赫维尔（Hverir）的泥泉和克拉夫拉（Krafla）的熔岩来，简直温柔太多了。克拉夫拉是冰岛最活跃的火山区，临近米湖（Lake Myvatn）。在这个地方，一号公路途经一处泛出橙色的山坡，那里布满冒着蒸汽的灰绿色喷泉，气孔嘶嘶地喷射水汽，泡沫疯狂地往外涌，整个山坡犹如一口烧开的大锅，时不时抛出一块块滚烫的灰白色粘土。虽说地球诞生之初就是这副恐怖的模样，此情此景依然令我联想到了地狱；愿神明施恩，当这颗星球走到生命终点时，希望它不要以同样的方式毁灭吧。

    让心灵脆弱者重拾勇气

    整整一下午，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孤独而精神失常，我不得不大声唱起童谣。

    然而，此番挑战一号公路，我并非为了磨练意志力，而是想体验全欧洲最后的、未经岁月打扰的地方——宇宙仍处在青春期，冰岛则是它未发育完全的一角。米湖之东，断断续续的路面带领我穿越“月球表面”，满是黑灰的山坡绵延数里。忽然，又是在金色的夕阳中，赫瓦尔内斯（Hvalnes）的绿色山坡从黑沙中探出头，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加勒比群岛。

    瓦特纳冰原的冰冠霸占了全岛东南部，冰冠之下有座火山，每次苏醒都会吐出厚厚的灰烬，进而引发猛烈的冰川洪水，一路向北奔去，穿越半个国家，冲毁通往阿斯碧尔吉峡谷（Asbyrgi）的道路，亦即笔者几小时前走过的地方。其实，这个峡谷本身就是4000年前一场超大规模的洪水所创造，作为留存至今的遗迹，峡谷深处有个巨大的瀑布水潭，虽然已经干涸，站在它旁边，感觉仍然像是盯着被强行切断了水流的尼亚加拉大瀑布。

    在世界上最奇特的大岛环行一周，心灵脆弱的旅者也会发现，自己敢做一些特别的事情了。最后一天，我造访了约库尔萨龙（Jokulsárlón）的冰川泻湖，车子一度在千年冰山间迷失于薄雾中，我居然没有丝毫惊慌；而后经过的Eldhraun熔岩原，据说是18世纪一场火山爆发的杰作，彼时，从地幔深处涌出的剧毒气体，曾令数万欧洲人死于非命。

    回到雷克雅未克市内，我的大发Charade就像一匹累坏了的小马，趴在加油站动弹不得了。史诗般的旅行结束，没有鲜花、没有美酒、更没有欢呼的观众，我对这些毫不在意，三步并作两步闯进旁边的超市，买了包炸薯片，权当是对自己的犒劳。

    □英国《金融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