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T恤“人命”造

    5月5日，孟加拉国首都达卡市郊萨瓦尔镇塌楼事故造成的死亡人数已近600，数百名悲痛欲绝的家属连续第12天聚集在事故现场，但残缺不全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辨认死者身份愈加困难。

    因塌楼事故停业8天的制衣行业，则早已在数天前重新开张，数百万罢工游行、争取权益的工人，也早已重返工作岗位。萨瓦尔镇镇长穆罕默德·雷法特·乌拉被停职，算是对这场惨剧的一个交代。

    “什么都没有改变”

    时间已过去十几天，贾米尔还是不能停止回忆来自那幢建筑的声音：混合着恳求、祈祷、尖叫和呜咽，从成山的废墟中传来。

    “我们听到有人在喊救命，听到他们乞求水或做祷告，”这位消防队员回忆，“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很多人都在我们的施救能力范围之外。”

    4月24日，拉纳购物中心的9层大楼轰然倒塌，3000多名正在里面工作的纺织工人来不及逃生，被活埋在大楼下。灾难发生时，拾荒者Rezaul正从附近路过，他马上将垃圾袋和自行车扔到一边，冲到现场救人。一个右腿被巨大柱子压住的女人披头散发、满脸是血地向他求助。

    “她恳求我锯断她的腿，把她拉出来。”Rezaul告诉德国《明镜》周刊，“但我不能锯断别人的腿。”于是他又跑去寻求帮助，最终却没能救到人。

    人们送来了食物和水，但遇害者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周围弥漫着一股恶臭，让人很难吃喝。随着时间的推移，找到生还者的希望愈加渺茫。美国《华盛顿邮报》评估，死亡人数可能会达到1400人。

    事实上，早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工人们就已经注意到大楼外墙上出现很深的裂缝，并向孟加拉国警方报告，当局也下令大楼中的几家工厂关闭。当天晚上，大楼所有者拉纳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声称，工程师已经检查了墙面出现的裂纹，并得出结论，认为这仅仅是石膏碎裂。

    因为担心安全问题，二楼Brac银行的经理决定关闭这一分行，挽救了11名员工的生命。但3至8层的5家服装加工厂，依然坚持正常开工，并威胁犹豫是否去上班的工人，如果不来就会被解雇。于是，楼顶的4台发动机和数千台缝纫机同时启动，最终酿成了这一悲剧。

    对这些服装厂的欧洲客户们来说，这场被认定为孟加拉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工业事故意味着，“什么都没有改变”。

    “以利润之名进行谋杀”

    在孟加拉国吞噬生命的制衣业“血汗工厂”中，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重大事故，恐怕也很难是最后一次。

    2005年，萨瓦尔镇一家多层楼服装厂坍塌，70多人死亡；去年，达卡郊区一家制衣厂发生火灾，约110名工人遇难。

    此次灾难的发生也并非偶然。这幢始建于2006年的大楼，当时只被批准建4层，而且是用作商铺。2008年，大楼主人拉纳违建5至8层，且均无承重墙；事故发生时，新的第九层正在建设之中。

    达卡《每日星报》透露，30岁的拉纳通过关系，获得了建设拉纳购物中心的土地，市长亲自颁发建筑许可，虽然在《明镜》周刊看来，这并非是官方正式文件。

    制衣业的疯狂扩张能够得到政府官员的默许，除了腐败猖獗，与制衣业在孟加拉国的经济支柱地位不无关系。

    孟加拉国服装行业从业人员约为400万人，创造了几乎80%的国家出口收入，约六成产品出口欧洲。

    低廉的劳动力价格，加上不受欧洲出口配额限制及免税优惠，吸引了众多欧美企业来孟加拉国投资兴业。由于服装业是第一大出口创汇产业，虽然基础设施和投资环境完全跟不上资本进入的速度，孟加拉国依然对投资者来者不拒，丝毫没有减缓制衣业发展的意思。

    拉纳购物中心的五家服装厂，便专为欧洲超市及快销品牌提供货源。

    在专为德国服装折扣店NKD提供衬衫和T恤的幻影服装公司中，早已频频发现安全问题：厂房没有紧急安全出口，工人工作时长过长，没有生产安全保险等。去年，NKD宣布断绝与幻影的合作，但并非因其恶劣的工作条件或安全因素，而是由于“质量问题”。

    另一家公司Ether Tex则是德国服装市场的低成本制造商，其客户包括Kik、C&A、Guldenpfennig等，还供应德国最大的阿尔迪连锁超市和奥托邮购公司。

    爱尔兰折扣连锁店普里马克也从拉纳购物中心买衣服。这个不断发展壮大的低成本品牌喜欢提醒其顾客，它的价格是如此之低，甚至可以作为一次性的服装。在法兰克福一家店的开业典礼上，70岁的董事长唐格曾自豪地告诉记者：“看看我，我穿的所有衣服一共只需57欧元（约合460元人民币），它们都来自普里马克，包括你们看不到的。”

    普里马克的网站有一个讨论交易道德的栏目。网站说，公司的供应商持有以下原则：“应提供安全、卫生的工作环境，应采取足够的措施防止事故发生，迄今为止，在合理可行的情况下，工作环境安全危害的隐患已被最小化。”这显然，只是为了安抚顾客。

    拉纳购物中心事故发生后，孟加拉国多个城市的制衣工人举行抗议活动，甚至与警察发生冲突。五一劳动节这天，超过两万名工人走上达卡街头，高举“吊死凶手，绞死工厂老板”的标语，要求将拉纳处以死刑，并改善工人待遇和工作条件。

    罢工活动给工厂、制衣行业乃至其外国客户带来巨大压力。仅次于中国的第二大纺织品出口国被迫停产，装载货物运往欧洲和美国的卡车滞留在吉大港，许多买家开始避免从孟加拉国进货。英国连锁超市乐购已经公开考虑将其产品生产地转移至土耳其甚至非洲。

    来自客户的压力不能掉以轻心地处理。因此，制造商们近乎绝望地想要弥补失去的时间。在政府和工厂的压力下，5月2日，罢工工人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达卡工会负责人罗伊·钱德拉将这场灾难称为“以利润之名进行谋杀”。他说，“孟加拉国的工人不得不付出生命，外国消费者因此才能买到便宜的衣服。”

    “服装品牌零售商对这里的代工环境心知肚明”

    非政府组织“洁净成衣运动（CCC）”的吉塞拉·布克哈德刚刚与达卡的工会签署完消防和建筑安全协议。这次的经历让她意识到，企业连最基本的安全标准都很难达到。

    “我们把它（协议）带到H&M、C&A和Kik，但不幸的是，没有获得任何成功。”她说。迄今为止，只有旗下拥有CK、汤米·希尔费格的美国公司PVH签署了这一协议，Tchibo也表现出参加的意愿。

    布克哈德说，只有确保支付合理的工资，并使用独立的新型监管方式，将供应商、承包商和工会联系在一起，服装工业才能够持续发展。她还希望德国公司能够被追究责任。“如果德国管理者能在他们的供应链上对侵犯人权问题采取负责任的态度，孟加拉国的企业主就不难醒悟。”

    英国道德贸易联盟主管麦卡利斯特认为，负责制定国家政策及标准，要为劳工提供安全环境的首先是政府，政府致力于维护外商，与工人们之间谈判空间有限，甚至和工人是对立的。他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真正的权力实际掌握在西方品牌和零售商手中，一些国际品牌作为客户，对这里代工环境心知肚明，但他们选择不予理睬。”

    5月1日，欧盟表示，考虑以行动施压孟加拉国，改善劳工工作安全。为督促孟加拉国当局负起责任管理供应链，欧盟考虑采取的行动包括调整普遍化优惠关税制度，也就是目前让孟加拉国享有免税与零配额优惠进入欧盟市场的制度。

    同一天，孟加拉国商业部请求欧盟不要对该国施行严厉制裁。商业部长马赫布卜·艾哈迈德表示，如果欧盟这么做，将“伤害国家经济，进而数以百万计的工人会失业”。财政部长阿布·马尔·穆西斯甚至辩称，这是世界各国都可能发生的“个别事件”，并不严重，也不会令该国服装业受到影响。

    回到萨瓦尔镇，寻找失踪人员和死者的努力还在35度的高温下进行，遍布的残肢散发着恶臭。从废墟中拉出的尸体被运到附近的校园里，以供亲属识别。人们带着失踪亲人的照片，带着愤怒和茫然，在支离破碎的尸体中徘徊。照片上是母亲父亲、兄弟姐妹或是女儿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