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坦桑尼亚草原数星星

    无论你是否痴迷于宇宙的奥秘，坦桑尼亚的原野都是夜观天象的绝佳去处。

    在塞伦盖蒂自然保护区满是沙尘的边缘附近，红彤彤的篝火令我感到惬意。啤酒凉丝丝的，大伙儿的心绪却随着夜色的加深而愈发炽热。

    通常情况下，在坦桑尼亚的原野间悠游了一整天，这时候应该已经进入熄灯就寝的准备阶段，被赤道以南的烈日晒得黝黑的城里人，半开玩笑地比较谁的肤色更健康，并且就各自抓拍的动物照片大吹大擂一番。

    我们这个小小的团队却有所不同，大家聊的主题不是长颈鹿，更不是犀牛，而是夸克和秒距离这样的天文学术语。地上的狮子已经睡去，不过，只要天空晴好，天上的狮子（星座）必定会准时出现。当有人提议“干脆闹个通宵等待天象上演”时，向导不失时机地插嘴：“坚持到凌晨3点半左右就OK。更令人兴奋的是，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国际空间站将于凌晨4点10分从大伙儿头顶飞过，如果那个时候谁还醒着，可就真的大开眼界了。”

    感谢一系列大制作的科普节目和美国航空航天局的“火星漫游者”探测器，民间天文学近年来愈发火爆。去北极寻找极光的人数创下新纪录不说，早些时候还有消息称，一群德国同好包下了一架客机，飞到万米高空，只为更近些观赏飞临地球的Pan-STARRS彗星。

    然而，第一次听说“天文游猎”这个项目时，我依然心存怀疑。没错，通过望远镜夜观天象，对颈部肌肉而言是非常好的锻炼方式，但看星星非得跑到非洲那种地方吗？特别是在坦桑尼亚，鬣狗与瞪羚的生死游戏，难道不比盯着那些貌似亿万年不变的星辰更刺激？

    民间观星高手前来助兴

    及至几个月后踏上坦桑尼亚北部的土地，我的疑虑仍未消散。行程非常简单：飞到乞力马扎罗机场后，先花4天时间在恩格罗恩格罗火山坑和郁郁葱葱的火山坑高地参观，然后去往东非最著名的塞伦盖蒂大草原，白天跟踪漫山遍野的飞禽走兽，晚上则仰望苍穹。

    塞伦盖蒂国家公园约有150万头羚羊，成群的斑马和野牛陪伴着它们，这些动物随着季节的变化在坦桑尼亚和肯尼亚间迁徙，年复一年，从未间断。如此汹涌的大潮，自然吸引着饥肠辘辘的各色食肉动物伺机捕杀，以最直观的方式诠释着生存竞争的真意。

    晚上的观测该如何进行，相比之下就显得神秘了。在天文学方面，与我同行的两位伙伴比较业余：一个是来自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人权律师，另一个是俄勒冈州的家具木匠，所以，专业人士的支援不可或缺。蒂拉·舒伯特就扮演了这种角色，他是作家兼制片人，同时也是一名观星老手，能够准确地区分红巨星和白矮星，有他牵头组织，完全可以放心。

    为欧洲航天局服务的职业写手尼克·豪斯也赶来与我们做伴。豪斯很小的时候就被星星迷住，他解释道，天体物理学的成就有目共睹，它的进一步发展则有赖于成千上万业余爱好者的协助，他们的装备可能不够专业，但都有着热诚的心，也不缺乏耐性。

    夜幕降临后，豪斯在帐篷边上架起一台电脑操纵的望远镜，还雇了几名当地的马赛人“看家护院”，这些土著勇士负责将大型猛兽从附近赶走——这些动物在草原上称王称霸惯了，好奇地捕捉人类的气味，不时在营地周围发出试探性的低吼。相信没人愿意被它们搅乱了观测计划。

    太空活剧延续千万年

    头一天晚上的节目是观测船底座星云（Carina Nebula）。如果光凭肉眼，它只是一小团模糊的光雾；若通过豪斯的望远镜看去，就会发现其中别有洞天。那里其实是一个星星“收容所”，这些星星围绕在海山二（Eta Carinae）周围，后者是一颗超巨星，迟早会发生爆炸并成为超新星。到那时，它会变得格外明亮，即使在白天，也能从地球上望得见。

    豪斯一边观察，一边富有哲理地说：“这颗星星可能今天晚上就会爆炸，也有可能在下一个百万年内都平安无事。”其实，类似的异变在人类诞生以后发生过多次，因为相隔遥远，我们现在看到的星云也是历史遗迹，是一段7500年前就开始的旅程——彼时，还是新石器时代，塞伦盖蒂草原上的原始部落已经将其基本轮廓在岩石上刻画了下来。

    此后每天傍晚，吃过美味的晚餐，我们就会把营火熄灭，将目光投向无垠的黑暗。看似平淡的夜空，其实充满了神奇和惊喜：那里不仅有星云和超新星，还有无数球状星团，众多星星紧紧地挤在一起，形成一个大球；有著名的麦哲伦星云，有从银河系分离出去的神秘云团，当然还有梅西耶天体（Messier object），它们跟彗星类似，但更加绮丽。

    我们的“天文游猎”甚至在白天也按部就班地进行。豪斯随身带着一部太阳望远镜，就是在望远镜里装上一种特别精密的仪器，可以直接用它观察太阳内部活动。我有幸目睹了巨大的日冕物质抛射（coronal mass ejection），犹如光柱冲破火的海洋，扶摇直上数万里。

    广漠宇宙不缺意外之喜

    我原本对坐地观天不感冒，但还是因为同伴们的热情和广博而逐渐燃起了兴趣。与坦桑尼亚那缀满钻石般的清澈夜空相比，伦敦西部哈默史密斯区的天幕就像一块褪了色的、被虫蛀过的窗帘。由于没有光污染，非洲夜空的透明度在全球范围内名列前茅；另一方面，由于地轴存在倾斜度，位于赤道以南的坦桑尼亚的观测条件也比北半球更好。

    豪斯展开了一张涵盖22个星星和星座的名单。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打算连续观测其中大部分。不过，最让大家激动的要数一幕谁都没预测到的奇观：一个挺大的火球破空而过，径直“扎进”了南方的地平线。这现象意味着什么？那东西到底是啥？大家纷纷质询向导，跟我们的祖先向萨满教巫师求助一样。对方耸耸肩，哈哈大笑起来，安慰我们说那只是一颗火流星。“有些小意外不必事先了解，诸位应当习惯这一点，本趟旅程的特别之处便在于此。”

    这就是我们远征至人类起源之地，而非安坐在高清大屏幕前观星的奥秘所在。我注意到，初到这里的24小时之内，许多人往往急不可耐地问一些“大”问题，譬如银河系的起源，小行星对地球的威胁有多大，等等。当向导解释太阳系奔向邻近的仙女座星系的速度时，大家的表情就像一只母羚羊看见豺狼窥视它的幼仔般惊恐。星系的碰撞也许在未来40亿年内都不会发生，却时刻提醒着我们：人类之于宇宙是多么渺小而脆弱，恰似沧海一粟。

    而在当地人眼中，繁星负载的东西远比我这个英国老男孩所认知得少。在他们看来，夜空不会像科幻电影中描绘的那样暗藏玄机，只是能够解决实际问题。某个晚上，我和附近村子里的一位土著首领闲谈，请他告诉我当地人如何看待万物的起源，是始于宇宙大爆炸，还是始于暗能量或多元宇宙论？首领沉思半晌，道：“一开始，上帝创造了牛，然后交给了我们马赛人……”那么星星呢？“哦，它们对预测何时下雨有用，当然也可以用来指明回家的路。”

    □（英国《金融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