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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3月27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他可以帮助每个人,惟独拯救不了自己”

伊战心理专家没逃脱心魔

本报记者 高珮莙 《 青年参考 》( 2013年03月27日   19 版)

    2006年,林纳路茨(右)与麦克纳博在伊拉克前线。

    林纳路茨(右)和战友兰德切尔德在“办公室”外。

    林纳路茨被葬于明尼阿波利斯的斯内灵堡公墓。

    美军心理专家彼得·林纳路茨曾经拯救了许多同伴的心灵,从伊拉克载誉归来后,他自己却在与战争后遗症的搏斗中失去了生命。

    曾是备受赞誉的战场救星

    时钟拨回2006年秋天,伊拉克战事正酣。对许多筋疲力尽的美军将士而言,彼得·林纳路茨上尉的“办公室”,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暂享片刻宁静时光的港湾。

    所谓的“办公室”坐落在巴格达自由营,其实是个12平方米、狭小逼仄的拖车车厢。里面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意在让情绪低落的士兵振奋精神;一块挂起来的电热毯充当了临时的房间隔板,为主人提供一点隐私的空间。

    登门求助者会邂逅一个声音刺耳、肩膀宽阔的家伙——身为随军心理专家,林纳路茨负责劝慰经历过最残酷战斗的军人。在那段血腥的日子里,为了摆脱战争带来的失眠和噩梦、震惊和哀痛,成百上千的同袍寻求他的帮助,渴望远离无休止的精神折磨。

    每星期,林纳路茨都会花60到70个小时与患者谈心。有时,他也会跳上直升机或加入车队,冒着炮击和路边炸弹,在战斗间隙为士兵们纾解情绪。战友们戏称他为“巫师”,他的“魔法”其实并不神秘:瞬间的默契,悉心的关切,还有宽阔的胸怀。   

    他擅长抚慰刚刚目睹同伴被炸身亡的士兵,知道如何劝解被血腥气息刺激的军医,也懂得如何援助被遍体鳞伤的孩子的惨叫困扰的年轻人。

    林纳路茨待人有时粗暴生硬,但他更是个会讲故事的父亲,被认为有颗温柔的心。他用亲人的照片和涂鸦装饰宿舍,皱巴巴的行囊里藏着女儿的小鞋。

    然而,这位曾经荣获铜星勋章、被视为英雄的退役陆军心理专家,却在伊战爆发10周年之际,拔枪结束了自己42岁的生命。

    正如一位好友叹息,“他可以帮助每个人,惟独拯救不了自己。”

    别人的创伤将他推向极限

    没有多少人知道林纳路茨自己承受了何等沉重的压力。与布洛克·麦克纳博和特拉维斯·兰德切尔德一起,他在伊拉克期间,专注于维系驻巴格达第一步兵师官兵的心理健康。他们到达前线时正赶上反美武装频繁活动,伤亡不断上升。这个三人小组以“功能失调的三脚架”自诩,每当其中“一条腿”因压力过大将要倒下,另外两人都会给予支持。

    亲眼目睹运输车在眼前蒸发的新兵,高中毕业就要处理截肢手术的医生,在战区遭到性侵的女性,护送自杀袭击嫌犯的警卫……通宵达旦地为这些人服务,专注地倾听,小组成员承担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噩梦。如麦克纳博所言,“痛苦无时不在,迟早会影响到你。”    

    林纳路茨是三人中惟一一个训练有素的心理学家。当他意识到军方将官兵的心理健康视为次要问题,在部署期间将其“最小化甚至无视”时,他感到失望而无能为力——好不容易稳定了士兵的情绪,就不得不将他们送回前线,即便他们的身心会再度受伤。

    “有时,他觉得这份工作就像是在弹孔上贴创可贴。”麦克纳博说。

    就这样,虽然不断地安慰别人,林纳路茨自己的神经也渐渐逼近了极限。

    “彼得总是告诉我,‘你能行,你训练有素’,”曾与林纳路茨谈过心的士兵雷·尼克松回忆,“他总是让我感觉更好。他知道该讲什么,指引你去什么方向,却丝毫不懂得照顾自己。碰到问题或障碍时,他从不寻求帮助,而是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想要独自克服它。”

    一年后,林纳路茨坐在了患者的座位上:“我没法忍受了。这太过分了,这些孩子还要经历多少痛苦折磨?”当被医生问及是否会伤害自己,林纳路茨答曰:“不确定。”

    2007年,林纳路茨告别了伊拉克,比原定的15个月服役期短一些。在听闻无数可怖的故事,目睹无数生命的枯萎后,他的精神出现了难以修复的裂痕。

    在亲友面前逐步滑向深渊

    回到和平的美国,林纳路茨从不谈论在伊拉克的所见所闻,但人们仍然发现他变了。

    “像是筑起了一堵墙,”林纳路茨的前妻艾米说,他很难回到原本的生活状态。“他说如果自己稍有放松,可怕的东西就会像洪水冲破大坝般。他无法这么做。”

    2008年,林纳路茨脱下戎装,被明尼苏达州立大学聘请讲授心理学。可是,这位老兵忍受不了那些踏进大学不久的年轻人的散漫,他们总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考试和评分标准过分严厉,而在心理学家刚刚离开的地方,同样年纪的孩子们仍在为自己的生存担忧。

    林纳路茨开始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他花大量时间躲在办公室里,将不知名的文件烧毁。

    同事兼好友杰弗里·布坎南发现,他的自信消失无踪,“质疑自己做出的每个决定。”

    而在艾米眼中,丈夫慢慢变得和从前判若两人。“有时看起来像是你熟悉的模样,但哪怕一件小事就能让那种形象消失。”艾米觉得,他们的家庭生活愈发如履薄冰。

    2009年初,不断加重的抑郁症令林纳路茨险些因服药过量丧命。好不容易摆脱死神的纠缠,他无奈地告诉麦克纳博:“我对自己的生活厌恶透顶,跟妻子争吵不休……我想为了孩子们变得正常起来……但我厌倦了这里。”

    这件事导致他和艾米的婚姻彻底破裂,工作也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你的状况很不好,我们必须搞清楚,怎样才能帮你挽救事业。”眼见林纳路茨一步步滑向自我毁灭的深渊,他的同事和老战友们试图进行最后的努力。

    回归生活的希望得而复失

    麦克纳博请林纳路茨加入他在加州圣克鲁兹县的退伍老兵中心。起初的情况很不错,他减掉了50磅体重,刮掉了胡子,搬到了麦克纳博家对面,两人通宵把酒闲谈。

    新环境让林纳路茨暂时宽心。虽然离婚和与孩子们的分离不可避免地让他难过,他仍不失为一位细致、有爱心的父亲——经常乘飞机在加州和明尼苏达州之间往返,每天晚上都给9岁的杰克和6岁的惠特妮打电话。他给儿子读书,用自创的卡通角色逗女儿开心;像在伊拉克时一样,他还借助Skype跟孩子们视频通话,看着他们看电视就心满意足。

    在退伍老兵中心,帮助离开前线的军人克服情感创伤、重新适应生活的工作,让林纳路茨声名鹊起,也一度让他重新振奋起来。

    2010年,他在接受《纽约时报》和《时代》周刊采访时直言,没有足够的心理专家为退伍军人服务,“军人被错误地忽视了”,这也给那些坚持从事这份工作的人太多压力。

    和麦克纳博一起,林纳路茨为一支陆军预备役部队开设了自杀预防的课程,在此过程中,他也在和自己的“创伤应激障碍”进行着搏斗。他还与另一位前陆军心理专家布雷特·摩尔,合力写作有关职业倦怠的学术论文。“他想去写作和理解,”摩尔回忆道,“这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治疗。他真的是把自己的心和灵魂都倾注其中了。”

    此后不久,林纳路茨兴高采烈地告诉摩尔,他与社会工作者梅勒妮·沃尔什的感情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2011年7月,在风景如画的太浩湖畔,他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

    婚后,林纳路茨与梅勒妮搬到了内华达州的里诺。他被退伍军人事务部雇佣,任务依然是帮助退伍老兵与创伤后应激综合障碍症以及药物滥用作斗争。

    谁也没能想到,这次调换工作成了致命的转折点——退伍军人事务部要求员工持有国家授权的许可证,不知为何,林纳路茨错过了职业资格考试,事务部随即开除了他。

    “他感到自己被背叛了,”梅勒妮说,“那之后,他的情况恶化得越来越快。”

    而在摩尔等人看来,林纳路茨的确曾为了让生活恢复正常英勇战斗,但他“被这个体制辜负了”;他的生活中“只有一个失望接着一个失望,从未得到任何喘息的空间”。

    “他不想死,只想让痛苦结束”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2012年夏末,身心俱疲的林纳路茨悄悄回到了明尼苏达,他希望每天都能见到自己的子女。随即,他又在加州迎来了第三个孩子大卫的降生。

    他仍然时常去找麦克纳博聊天,看上去还算乐观。他不止一次提到,自己正在考虑心理学之外的职业,也没有让大学里的前同事知道自己重返故地。

    圣诞和新年假期,林纳路茨整日为家长里短忙碌。他给母亲写信,感谢她送给孩子们圣诞礼物,到加州去看望小儿子,还把婴儿扮成“绿巨人”的搞怪照片送给妹妹。

    然而,就在新年第二天,在与妻子的一番口角后,酒精和一把上膛的手枪,酿成了林纳路茨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悲剧。

    这名功勋卓著的心理专家,终于被自己的心魔夺走了生命。对于所有爱他、欣赏他的人,对于所有那些看到他最好和最糟一面的人,此后的几个星期,一直被悲伤、懊悔和挥之不去的讽刺感充斥。

    一个寒冷的冬日,彼得·林纳路茨的亲朋好友齐聚明尼苏达,向他道别。

    前一天晚上,他在部队时的同事已从各地赶来,用威士忌和朗姆酒祭奠逝者。他们分享“老彼得”生前的故事,把他的骨灰盒放在桌上,往上面覆盖好他最喜欢的乐队T恤。

    葬礼现场,麦克纳博将林纳路茨的铜星奖章递给了杰克,“你父亲以你为骄傲”。说罢,他俯身摩挲着大理石墓碑,露出略带苦涩的微笑:“老伙计,有朝一日再度相会,记得你还欠我一吨啤酒呢。”

    周围不少坟茔的主人似曾相识——他们都曾在军队中服役,在遥远的异邦赴汤蹈火。“林纳路茨不想死,”麦克纳博告诉人们,“他只是想让痛苦结束。这两者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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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战心理专家没逃脱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