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则栋：名人已然成人名

    2月15日，乒乓宿将庄则栋安然离世，享年73岁。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庄则栋是个名人，对于年轻人而言，他却只是个人名。

    他是乒乓球冠军，更是中美关系缓和这个大齿轮中关键的一颗螺丝钉。他的一生跌宕起伏，堪称时代和一代人命运的缩影。

    体育比赛，政治挂帅

    庄则栋称得上是年少成名。他第一次获得世界冠军时只有18岁。1961年，他第一次获得世乒赛冠军时，还不到20岁。随后，他又在1963年和1965年两次蝉联世乒赛的冠军。从1961年到1971年，是庄则栋运动生涯的顶峰，他取得的冠军总数比队友加起来还要多。

    上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政治渗透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体育也不例外。用庄则栋自己的话说，“在那个年代，乒乓球和政治及历史不可能分开。”美国《纽约时报》称毛泽东主席指示，“把乒乓球看作是资本主义敌人的头，用社会主义的拍子打球，你就为祖国得分。”

    文革开始后，中国乒乓球队和世界乒坛就断了联系。1971年，日本在名古屋主办第31届世乒赛，邀请了中国，是否参赛还要经过毛泽东的亲自批示。庄则栋晚年回忆，当时毛主席提出来：“我队应该去，准备死几个人，不死更好。要一不怕死，二不怕苦。”

    那时，体育早已不是单纯的健身和文化交流。“你们每天都要给我急送材料，即使小的也给我送过来。”毛泽东告诉当时的随团记者，“我要进行火力侦查，我要采取行动。”

    那年，庄则栋31岁，是中国乒乓球队的主力队员，但他在名古屋世乒赛上的最大贡献，却不是比赛成绩，而是担当了中美接近的敲门砖。

    主动和美国“嬉皮士”运动员搭讪

    世乒赛期间的一天，中国队乘坐的大巴正要驶离训练中心，一个留着长头发的龅牙年轻人上了大巴。这个年轻人是美国小伙格伦·科恩，他自称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嬉皮士”，他训练结束得晚，错过了美国队的班车，本打算“搭便车”，却机缘巧合地上了中国队的大巴。

    当他发现自己身边都是中国人时，车门已经关闭了。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车上的中国队员都看到了他训练服背后大大的“USA”。大巴在行进，车厢内尴尬地沉默着。科恩独自坐在前排，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敢主动找人搭讪。

    当时中美两国还没有建交，冷战的气氛还很浓郁。而国内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更是强化了“美帝国主义”的“丑恶面孔”。坐在车尾的庄则栋一直在进行着思想斗争。“那个年代谁和外国人有联系都会被看作叛徒、汉奸、间谍。”他2007年接受路透社采访时说。

    在中国乒乓球队前往日本之前，周恩来曾亲自指示，最高原则就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庄则栋觉得不理科恩不符合周总理交待的精神，最主要的是，“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就想，‘他不是决定国家政策的人，他就是个运动员，一个普通的美国人’。”

    想到这里，庄则栋拉起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国家体委的翻译小刘，就冲到了车前科恩面前。“当我向他走去的时候，我的队友都拉着我，说‘你干什么？别去！别惹麻烦！别和他说话’！”

    他问了科恩的名字，并赠送给他一个黄山图案的织锦。这个友好的举动让科恩也大吃一惊，随后这个年轻心热的美国小伙就彻底地被庄则栋感动了。

    “冷战在我这里终结了”

    科恩迈下大巴的那一刻，就走入了历史的卷宗。大巴到达了运动员村，门一打开，守在门外的记者就看到了一位美国运动员从中国大巴上走下来，还在热情地和中国冠军庄则栋握手。第二天，日本媒体的头条都是庄则栋和科恩握手的照片，而标题是“中美接近”。

    中国外交部的高级翻译周斌在31届世乒赛时担任团长的翻译，他回忆，“对庄则栋的这个举动，代表团多数人觉得小庄胆子很大，敢想敢干。少数人表示不赞成，更多地是担心小庄犯政治错误。看见下车后小庄还与柯恩靠得那么近，有人就从小庄背后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言行。小庄没有理睬，反而把拉他的那只手打掉了。这个镜头被日本电视台的摄影记者抓住了，后来出现在日本荧屏上，并就此发表评论说，前世界冠军热情与美国人交朋友，但他的这个举动，似乎没有得到更多中国人的支持。”

    庄则栋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谁知，第二天科恩来找他，送给他一件别着徽章的运动衫。而美国代表队的副团长也来求见，希望中国队能够邀请美国队访华。消息传回国内，毛泽东喜笑颜开，说“这个庄则栋啊，他不但球打得好，他还会办点外交呢”。

    外交部和周总理本来打算婉拒，但毛泽东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批准了这个要求。这个突然的消息甚至让许多记者难以置信，甚至主观臆断为“美国一厢情愿”的假新闻。得到消息的华盛顿也陷入了惊喜之中。 

    4月10日，科恩等15位美国乒乓球队成员取道香港来到中国内地，中美交往的大门正式打开。随后，美国总统尼克松的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秘密访华，1972年尼克松正式访问中国。中美关系正常化的局面越来越宽广。

    基辛格在他的回忆录《白宫岁月》中，透露了他对于这次“美妙的意外”的怀疑：庄则栋与科恩交朋友，到底是不是事先设计好的？基辛格写道，“中国人最了不起的天赋之一，就是让事先策划好的事表现得像随机发生一样。”

    庄则栋2008年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整件事并不是中央的授意，“我不知道毛主席在想什么，我只是个乒乓球运动员”。事实上，庄则栋受到毛泽东的格外赏识，也是在这次乒乓外交之后。

    前外交部长黄华说，这个著名的“小球推动大球”其实就是民间推动官方。庄则栋在与美国《洛杉矶时报》谈到自己的贡献时并没有谦虚，他调侃道，“冷战在我这里终结了。”

    从“红人”到阶下囚再到普通人

    在中美接近上立了大功的庄则栋，很快成为了模范、楷模和政治明星。1972年访美回国后，庄则栋青云直上，成了国家青年乒乓球队的领队兼总教练，还兼任国家体委党组副书记，并在30岁出头时，就当上了正部级的国家体委主任。

    在接受美国《时代》杂志访问时，他自曝他在仕途上的崛起“就像到了山顶，然后发现脚下是万丈悬崖。如果一个人想要幸存下来，就必须和主席喜欢的人结成同盟，然后才能保护自己”。

    庄则栋选择了跟随江青，成为了江青面前的“红人”。他在江青的授意下，打倒了当时的体委主任王猛，并取而代之。多年后，他忆当年时说，自己当体委主任时整人并不厉害，也没有打死过人。他坚持当年的选择最初只是为了自保，对于政治有很多问题根本不懂，时常陷入迷茫当中。

    然而政治身份也改变了庄则栋。庄则栋的前妻鲍蕙荞回忆，她生女儿时，庄则栋都没有守在身边。生产后，庄则栋终于来到病房，背着手，身后跟着随从，架子十足。看起来像是领导来视察，而不是丈夫探望妻子。

    “四人帮”倒台后，庄则栋被囚禁了4年，然后下放到山西。在山西，他干起了乒乓球教练的老本行，并没有吃太多苦头，但荣誉和光环再也没有回到他的头上。

    1984年，庄则栋获准回京，在北京市少年宫担任乒乓球教练，过起了平静的生活。然而，当年在政治的经历仍然影响着他，很多家长因为政治原因排斥这位前世界冠军，不愿把孩子交给他教导。

    而所有与政治和荣誉相关的活动，单位都会自动跳过他。外国友人来参观少年宫，都会让庄则栋回避。有一次，基辛格访华时问起了庄则栋的近况，得到的答案是“庄则栋出差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庄则栋在文革中的角色逐渐被遗忘，他作为中美接近功臣的身份，则被人们记起。

    庄则栋早年和原配妻子、钢琴演奏家鲍蕙荞离婚。在人生最失意的阶段，他与后来的夫人佐佐木敦子结识。佐佐木敦子在日本时就是庄则栋的球迷，两人的结合破费周折，最后还是邓小平听说后，出面说情，两人才够登记结婚。

    2008年，庄则栋被查出患有恶性直肠癌，发现时已是癌症晚期。4年里，他接受了20次手术，肝脏切除得只剩下1／8。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不怕。”退休后的庄则栋迷上了书法，生病治疗期间，他用书法来派遣抑郁。

    2013年，他充满争议的人生旅程宣告结束，而乒乓外交的另一位推动人科恩，则于2004年因心脏病突发，在美国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