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有什么我们不方便去的地方吗?”
去平壤旅行,趁早提出这样的问题比较明智。我就问了德朝友好协会负责安排旅程的联络人。“没有。”“但是……就在平壤溜达可以吗?我是说没人陪着……”“当然,有什么不可以?”
我震惊了。他们仅有的建议是避免去火车站,也不要拍摄军事建筑。
我和管弦乐团此次来平壤,是为给音乐舞蹈学院的学生开研讨会,顺带着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5天后办个联合音乐会。
我来过平壤5次,但很快就发现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之前来的时候,不管走到哪儿,大部分时间都要有官员和翻译陪着,现在私人交流上的限制没有了。
我发现现在的平壤和2006年时迥然不同:商店多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大批中国旅行团涌入饭馆和酒店大厅。有电的地方也多了起来,翻修和新建的建筑也比比皆是。
这些都让人感觉跟以前不一样。就我来说,多少还有点怀念前几次那种强烈的孤寂感。走在宽阔空旷的街道上,突然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寂静的口袋之中。城市的一块块区域时而死寂,时而苏醒,它们是什么样子,取决于不稳定的电力供应。
我并不是很喜欢朝鲜适应西方消费社会那些乱糟糟东西的想法,比如我们的广告、交通什么的,不过能提升生活标准的事物还是要提倡,这里普通民众的物质商品、暖气以及电力供应,都太贫乏了。
这次旅程中,一个崭新的、让人觉得更轻松的平壤,不止一次展现在我眼前。
举个例子,一天晚上,乐团在德国大使馆参加一个特别接待会。刚到大使馆,我们就看见大概60位教师和官员在大使馆外向我们问好。朝鲜人聚集在外国大使馆外,这样的事在几年前是不可能的。
10年前我第一次来时,和别人说话至少得提到一次“亲爱的领袖”,朝鲜人无比渴望向伟大领袖表忠心。但这次,我们在这整一周时间只提到过领袖一次,参观大学时引用了金日成的话,大意是伟大的艺术作品是教育和才华结合的产物。
金日成的孙子就是新的至高领袖金正恩。目前他的画像还没被贴满大街小巷,这点挺明显的。他爸爸和爷爷的巨幅海报贴满了整个城市,一刻不停地俯视着平壤,但是他的却没有,也许到时候也会有的。
一开始我的乐团成员还是对周遭的事物疑虑重重。有人跑来对我说:”我们走到哪儿,都有人看我们,还有人站在路灯下假装看书。“
我就告诉他们,虽然他们确实让朝鲜人很好奇,不过这个城市确实有在路灯下看书和学习的传统。因为普通人家里没有电,他们想看书就没得选。
总之,乐团成员对新环境适应得还挺快。他们发现平壤居民面临的困难,比如没有供暖,水供应不足,音乐家们所需的物资也不足。
朝鲜音乐家痴迷于保留曲目,20世纪的音乐对他们来说都是未知领域,所以我们带去了一部卢托斯拉夫斯基的作品,老人家明年就是百岁寿辰了。另外我们还带来了一部250年前的作品——《第94号交响曲》。
我们到的当天,学生们就连夜誊写出他们负责的部分,之前每次我来,他们也都这么做。之前带来的曲子是现在学生的课程,比如柴可夫斯基、勃拉姆斯和斯特拉文斯基。
2005年我在平壤时,与合作的年轻指挥家分享了一个关于“音乐中的对话”的想法。我想让他们理解,想要一窥事物全貌有两种办法——你们称之为“积极和消极,阴和阳”,我称之为“对称和改变”。
比如,在重复一个主题时,你必须让它听起来不一样,第一次要尖锐刺耳,第二次就要柔和忧郁。当指挥时,你的双手必须做出不一样的指示。我以为思想狭隘社会的成员理解不了,但他们做到了。
在日本和中国时,我常见到指挥家试图绝对掌控乐团,但在朝鲜,我没发现。
我的乐团成员忘了所有规定好的彩排时间,凭借着不专业的指挥手势和我传授的经验,夜以继日地出现在朝鲜音乐家面前,帮助他们准备音乐会。
音乐会安排在一个崭新的音乐厅。当天大厅座无虚席,电视台也来人了。朝鲜乐手们看起来非常紧张。
除了西方音乐,我们还演奏了两首朝鲜歌曲,乐手在一旁用传统朝鲜乐器伴奏,这种巨大的竹笛叫做“大琴”,音色会因吹奏者个性不同而不同。当那种音色融合在西方管弦乐里,影响是压倒性的。
作为一个指挥家,我的工作就是要让这种旋律在每一场音乐会飘荡,而在朝鲜的指挥感受即便是离开后,也在我心头久久萦绕。
有人问我:“你怎么能去那么穷的国家,就为了演奏交响乐?”但音乐是人最基本的需求。生活越艰难,音乐越重要。
毕竟,文化关乎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关乎我们如何对待彼此。这些东西在欧洲音乐厅却太容易被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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