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生活与农业生产是詹姆斯·C·司各特学术研究的基点。因为亲自参与生产实践,他对无政府主义的研究和论述,往往比同行们更深刻、更生动。
詹姆斯·C·司各特的农庄位于一个风景如画的小村里,占地46英亩,里面养着一群下蛋的母鸡、两头高原牛和一窝蜜蜂。但是,别以为司各特是那种土得掉渣的乡绅。对这位学者而言,位于纽黑文(编注:美国康涅狄格州中南部港市)东北方20英里处的农庄,既是缓解压力的好去处,更承载着他在50年职业生涯中极力捍卫的、弥足珍贵的乡土文化。
12月2日,司各特度过了76岁生日,在1826年就已建成的农舍客厅里接受采访时,我们面对面坐在用蒙特代羊毛铺就的摇椅上——那些羊毛是他从自己养的牲口身上剪下的。“我为懂得剪羊毛而自豪,那是一种丝毫不逊于任何其他事情能带来的自豪感。我在学术方面之所以做得比别人好一些,部分是因为有特别的方式可供消遣。”
为“无政府主义”赋予新内涵
司各特在新书《为无政府主义欢呼两声》中以“平庸的农夫”自称,其学术成就却令人瞩目。他是美国科学与艺术学会会员,耶鲁大学农业研究计划发起人,还是“抵抗研究”领域的代表性人物。“司各特独辟蹊径,当多数社会学家热衷于从以往的研究中‘鸡蛋里挑骨头’时,他总是从现实世界入手。”部分同事认为,司各特颇有上古隐士之风,功成名就,却在一亩三分地里自得其乐;还有人说他像马克思·韦伯,把社会科学的顿悟与大范围的历史伸展结合起来,并警告大众:不要把太多的信仰元素强加到理论中去。
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为无政府主义欢呼两声》,含脚注只有149页。这本书重现了他之前29本著作中一以贯之的主题,秉持所谓“无政府主义者之一瞥”的观察角度。
在美国公众看来,无政府主义者和扔炸弹的激进分子基本等同。不过,从司各特的“一瞥”可知,无政府主义原则随时随地隐藏在我们身边,无论是走路不遵守交通规则,还是针对官方学术能力评估的异议,或是装配流水线上的消极怠工……司各特称,日常生活中“抵抗精英们制定的规则”的所有行动,都是无政府主义的表现。
“我认为国家不会消灭。重要的是抑制它——通过违法或破坏的方式,这种无政府主义的行动对民主政治的进化一直很重要。”他接着告诉我,《人权宣言》或《人权法案》对平等的保障,是“国家的成就,但也是在国家的庙堂里耍着枪杆子才能取得的”。
前段时间,左翼作家马尔科姆·哈里斯在《洛杉矶书评》上抨击司各特,说他是披着“无政府主义外衣”的右派自由主义者。另一方面,有财经类网站赞扬司各特,指其给“领导者和经理人”上了关于“有创造性的毁坏”以及“权力与监督”的作用的精彩一课。
做农活:既为休闲,也为学术
司各特曾以“天然的马克思主义者”自居,但又强调,家庭实业和其它“小地产”是反对国家权力的重要缓冲器。说到这儿,他开怀大笑,谈起了自己“务农”的光荣历史。
司各特的父母都是费城“教友派”基督教会的信徒。20世纪70年代,刚拿到博士学位的他在威斯康星大学任教,积极投身于反战运动,看起来是那种普通的左翼青年学者。
不久之后,他做出了让朋友们大跌眼镜的决定——举家搬迁到马来西亚的乡下,做了两年农活。好些人劝他,对他这样的学术新星来说,类似举动无异于“自毁前程”。可又有谁能料到,正是这段经历使他写就了《弱者的武器》,该书探索了农民和其他无权者的抵抗方法——不正面冲突,而是阻碍中央集权国家的控制,该书迅速被业内同仁奉为圣经。
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像个国家那样看》,则从另一端去审视国家权力的局限性。通过对18世纪德国造林运动和上世纪70年代坦桑尼亚“村有化”等多彩的实例加以分析,司各特得出结论:社会工程如果忽视当地风俗,即便野心再大也注定要失败。
在公众舆论里,人们经常把司各特当成人类学家,因为他说过:“人类学家在社会实践中,倾向于尽可能地减少偏见;而政治学家不同,政治学家是带着问卷进入社会的。”
现在,司各特正自学缅甸语,不时给一个研修班讲授主题为“政治和河流生态”的课;同时,他还在为写一本关于“动植物驯化的悠久历史”的新书展开研究。
每当情绪高涨,司各特便邀请访客去摇摇晃晃的鸡圈前拾鸡蛋。“我喜欢养动物,”他说,“暂且把高深的思想抛在一边,做些劳动筋骨的事情挺有好处的。”
□美国《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