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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复制在喜马拉雅山麓的木斯塘，宗教信仰与民间传说比它作为一个王国的历史更加悠久，让这方看似贫瘠的土地吸引着渴望心灵安宁的人前来朝圣。
不知多少个世纪以前，有一个恶魔肆虐西藏。高原圣域的守护者——仁波切大师奋起迎击，双方从雪山之巅、荒漠峡谷一路厮杀到原始森林，仁波切终于在尼泊尔境内将魔鬼碎尸万段。它的心脏深埋进险峻的山峰，它的血化作高耸的红色悬崖，它的内脏变成了长长的石墙……后来，当地人索性在恶魔的葬身地筑起城池，木斯塘王国由此诞生。
到尼泊尔旅行的第5天，我已经站在木斯塘的中心。面前的罗格卡寺是藏族最古老的宗教圣地之一，除了壁画和几张挂毯，我没发现那个恶魔的哪怕一丁点儿踪迹。正有些怅然若失，向导卡玛忽然闪进阴影里，指着一尊凸现在石壁上、造型古拙的佛像：“据说这佛像是天生的，王国建立以前就存在。木斯塘有无数遗迹，你踏足的每个地方都有神灵。”
我母亲是名虔诚的佛教徒，从她那里，我得知了许多发生在喜马拉雅山脚下的传说。如今我已年近不惑，即将当父亲；意识到人生的新篇章即将展开，遂决定去木斯塘朝圣。在幽深的峡谷、寺庙的粉墙与藏身于洞窟的石刻间行走，时常会听到让这片荒芜的土地变得鲜活的民间神话；公元14世纪尼泊尔王国统一前，它们就在这个封闭的小世界里传播。
与现代文明保持距离
跟西藏一样，木斯塘同属外喜马拉雅地区。由于高耸的山脉阻隔，来自印度洋的季风云团无法轻易到达这里，所以常年干旱少雨，与毗邻的南亚平原大相径庭。
尼泊尔政府提供的统计数字显示，去年，近3000名游客进入木斯塘，比3年前增加了25%。取得特许通行证的费用不低，10天的费用是500美元，在很大程度上阻挡了外来客涌入。这不全是坏事，至少令其免于现代文明的破坏性渗透。不止一位土生土长的居民说：“我们的家乡是世界上最美的所在，可如果大量游客涌入，这片方寸之地真的无法承受。”
除去有城墙环绕的首府罗马丹，木斯塘的大部分地区难觅人烟，偶尔有赶着牦牛的商队出没。我和妻子蒂妮、好友吉尔斯申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期，希望每天都有意外的发现。事实确实如此，木斯塘的风景与西藏腹地差异明显，刀砍斧削般的峡谷围绕着九曲十八弯的卡利甘达基河盘旋，两岸的步行小道随山势起伏不定。每年大部分时间里，这条河的水位都很低，部分地段甚至会断流；我们这回倒是赶上了雨季的尾巴，不得不数次涉水通过。
穿过卡利甘达基河，小路陡然上升，一直奔向萨马村。赶在黄昏来临前，我们跟着祈祷者的旗帜来到了村里的家庭旅馆。在木斯塘，每个大村子至少有一户人家可供外人住宿。萨马村的旅店老板就是向导卡玛的哥哥。房间内的陈设很朴素，找不到正规的床铺，有的只是一张长椅，上面铺着厚厚的毛毡。我们同几位法国游客挤在一起吃晚餐，令人惊喜的是，老板娘居然准备了加奶油的苹果派。隔壁不时传来沉闷的鼓声，卡玛说，那是僧人在作法。
物质不能和幸福等同
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里，我们习惯了早晨六七点钟起床，跋涉6至8个小时，在夜幕降临前到达下一个村庄。向首府罗马丹进发的过程中，越往北走，乡下风景看起来越苍凉。山体的颜色却毫不单调，红色、褐色、土黄色……而且还会随着太阳的移动不断“变装”。
当地人建起佛塔，有的在山顶上，有的在小路边，还有的藏在山洞里，为的是把可能伤害他们的恶灵赶走。藏传佛教那些有点灵异的传说，像丝线般编织在木斯塘的风景里。
季风带来的一点点雨水都会带来丰收，届时，村民们会冲向田野收割大麦。然而，丰收并不意味着全是幸福，有些时候甚至被附加了邪恶的诅咒。按照卡玛的说法，老一辈人都相信，联接木斯塘与贫瘠的多尔波的高山关口在收获前是不能穿越的，否则收获就会变成灾难。罗马丹以西那些海拔超过6000米的无名险峰同样禁止攀登。好奇的吉尔斯忍不住试了试，结果刚到雪线就被一阵冰雹劈头盖脸地打懵，赶在黑云聚拢前，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
抵达罗马丹，我们先在牧民那黑色的牦牛毛帐篷里歇歇脚，喝过酪乳茶，进城去拜访木斯塘的王子。他的父王远离权力许久，因卧病在床而长期隐身于幕后。与意大利艺术家卢基·费尼的相遇则纯属意外，他正率领一支几十人的装修队，在城内的吐钦寺重绘佛教壁画。那座寺庙高耸的屋顶用无数粗长的木柱支撑，里面的镀金造像令人肃然起敬。
万里外“重逢”观音
木斯塘的东半部分更为偏僻，常驻人口不到万名，却因此保留了世界上最完好的藏传佛教岩洞壁画。在罗马丹休整了两天，我们跟着卡玛，径直钻进卡利甘达基峡谷东面的一个洞穴。山路实在太陡峭了，只能垂直攀爬才能抵达目的地。大伙儿不得不扔下行囊，手脚并用——万一不慎滑倒，就会垂直跌落数百英尺坠入谷底。
这就是洞穴寺庙“塔史卡布”，几年前才向公众开放。洞穴中央是巨大的白色神龛，墙上和洞顶绘有多彩的图案。尽管光线暗淡，我依然毫不费力地辨认出了洞顶的莲花瓣。猛然，我发现壁画中的一名男子正冲自己展露微笑，象牙白的面孔被从洞壁开口透过的阳光照得栩栩如生。向导用手指在画上擦了擦，说了声“四臂观音”，便低下头开始祈祷。
那一瞬间，某种记忆在我的头脑中苏醒了。对全世界的佛教徒而言，四臂观音都是具有悲悯精神的偶像。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看到母亲在客厅里对着一个“中国人”的泥塑祈祷，当时颇为不解；如今回想起来，那尊造像慈祥的神态，俨然和岩洞画像中的菩萨别无二致。
从美国的乡村到万里之外的喜马拉雅山麓，多年后，我与这位神明的目光再度相接。人们对他的虔诚跨越国界，也超越时间。听母亲说，对于佛教经典蕴含的天机，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理解。我注视着四臂观音的眼睛陷入冥思，幻想他见证的世事沧桑也能在自己面前浮现。
美国《纽约时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