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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0月17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37年前,在柬埔寨孤岛流下“最后一滴血”

美东南亚最后一战遇难者“回家”

本报记者 张慧 《 青年参考 》( 2012年10月17日   26 版)

    德露丝女士手捧詹姆斯·雅克的遗像

    美军士兵在“马亚克斯”号上重新升起国旗

    救援被红色高棉扣押的“马亚克斯”号商船,是美军在东南亚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作战。当在行动中身亡的士兵遗骸终于回归故乡,时间已过去了37个年头。

    10月8日,美国丹佛机场,一架来自东南亚的班机在跑道上缓缓停稳。等候多时的6名士兵迈开整齐的步伐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从飞机上卸下一具灵柩,一直护送它登上灵车。长眠于星条旗下的遗骸,属于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詹姆斯·雅克——此刻,距离他最后一次登上直升机,飞往陌生而遥远的柬埔寨海岸的那个清晨,已有37年之久。

    民用运输船成为阶下囚

    1975年5月12日,美国民用运输船“马亚克斯”号不紧不慢地航行在平静的暹罗湾海面上。这艘刚调到东南亚航线的集装箱运输船装载着1000吨食品和运输品,船长查尔斯·米勒打算按计划去泰国卸货,为驻泰美军基地和外交使领馆提供给养。

    下午2时18分,两艘炮艇突然在后方出现并急速追赶上来,它们属于柬埔寨当时的统治者——外界闻之色变的红色高棉。不等“马亚克斯”号做出反应,对方的炮弹已呼啸而来,要求这艘货轮停船。美国人并不了解,红色高棉几天前宣布将领海范围扩大到90海里,严厉抓捕越界的外国船只。不过,米勒船长还是利用货轮减速的时机,发出了求救信号。

    携带AK-47的柬埔寨人登上了这艘毫无武装的运输船。由于语言不通,红色高棉士兵只能靠手势和地图同船员交流,好在并无过激举动,甚至对船长表现得很尊敬。然而,前途未卜的焦虑,还是让米勒和全体船员目不交睫地度过了头一个被扣押的夜晚。

    次日,被一路押解的“马亚克斯”号在一个岛屿暂时靠岸。米勒船长回忆,“下午4点,所有人被要求下船,两艘炮艇依然形影不离。”改天一早,船员们被塞进小艇,驶向距柬埔寨本土48公里的通岛。不久,接到求救信号的美军飞机找到了他们,投下几发催泪弹后便匆匆飞走。小艇上爆发出哭喊声,红色高棉士兵抵在他们额头上的枪,让39名成年男人魂飞魄散,被恐惧紧紧攫住。按照米勒的说法,“这是让大家永难忘怀的一段航程。”

    让美国水手们稍感安慰的是,在码头迎接他们的人会讲英语。米勒连忙解释说,自己的船误打误撞来到此地,希望当局尽快让船员获得自由。当然,他也不忘告诫对方:“归还船只后,我们将通过曼谷的公司办事处请求美军停止行动,否则你们可能遭到报复。”

    直到此时,来自科罗拉多州东南部小城拉宏达的詹姆斯·雅克对这一切仍不知晓。这个18岁的大男孩的命运,即将因为从未谋面的“马亚克斯”号及其船员而彻底改变。

    华盛顿决心强硬到底

    时钟拨回华盛顿当地时间12日晨6时15分(柬埔寨时间12日下午5时15分),美国国务卿基辛格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唤醒:“印度支那发生紧急事态!”7点40分,“‘马亚克斯’号连同船员被红色高棉扣留”的加急报告,摆到了时任总统福特的桌上。

    白宫和五角大楼忙碌起来,官员们对红色高棉的动机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分析,每种说法都振振有词却无法得到验证。情况刻不容缓,当天中午,福特召开了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收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基辛格主张出动尽可能多的兵力,采取强硬措施救人;国防部长施莱格主张为了避免过分介入,只动用尽可能少的兵力,相机而动。

    考虑再三,福特还是采纳了基辛格的“强硬”路线。原因何在?

    “马亚克斯”号事件发生两周前,越南战争的火焰刚刚熄灭,美国在柬埔寨已没有长期性的军事存在。刚从泥潭中拔出脚的华盛顿,其实不想同脾性乖戾的红色高棉大动干戈。但另一方面,全球性的战略收缩确实伤了美国的颜面,从尼克松手中接过烂摊子的福特,迫切需要重新树立国际威望并提振国内民众的信心。在他看来,红色高棉扣押美国运输船的举动无异于撒在越战伤口上的盐,更是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绝不能忍气吞声。

    同时,另一出“前车之鉴”也让白宫动武的念头更加坚定,那就是1968年的“普维布洛克”号事件。当时,这艘美国海军的情报船在朝鲜近海执行侦察任务时被后者扣押,美方虽几经交涉接回了船员,船上的设备、文件和船本身均被朝鲜没收。此后,“普维布洛克”号便停泊在平壤市大同江畔,至今仍然是朝鲜进行“反帝教育”的场所。   

    当然,在让枪炮发话前,外交努力不能不做。问题在于,美国和红色高棉根本没有外交关系,不存在沟通渠道。无奈之下,基辛格只得指示驻北京联络处主任,后成为总统的乔治·布什,直接向红色高棉驻华大使馆递交照会,要求后者立刻释放“马亚克斯”号和全部船员,否则一切后果自负。第二天,这份措辞强硬的文件被原样退回到布什手中。

    华盛顿还尝试通过联合国传话,瓦尔德海姆秘书长答应充当信使,可迟迟不见回音。

    白宫的耐性达到了极限,决心用大棒解决问题。14日下午3时53分,福特召开了第四次安全委员会会议,他下令:立即启动武力营救计划,不惜一切代价夺船、救人!

    “阴差阳错”的救援行动

    五角大楼的密电飞向驻冲绳、菲律宾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和太平洋上的第七舰队。一时间,引擎轰鸣、战机咆哮,由航母压阵的美军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地扑向柬埔寨海岸。   

    第一支队伍的任务是在通岛实施空降——情报显示,被扣押的39名船员应该还在岛上。然而,突袭从一开始就没能实现出其不意的效果,红色高棉的防空火力对准飞来的美军直升机,喷吐出密集的弹雨……突然,一架编号“刀锋31”的直升机被击中了,顷刻间化作火球,朝离岸边约50米的海面坠落,詹姆斯·雅克和26名战友就在机上。

    在攻击通岛的部队与守军激烈交火的同时,美国海军的“霍尔特”号驱逐舰根据巡逻机的汇报,载着另一队人马对停泊在稍远处的“马亚克斯”号展开包抄。在烟幕弹掩护下,武装到牙齿的先遣队蜂拥冲上运输船的甲板,却没有遭遇预想中的抵抗。美军士兵旋风般地搜查了每个舱室,没有敌人,没有船员,没有武器……这是一艘空船。

    众人正在惶惑,远方的海平线上冒出了一艘模样奇怪的小舟,径直朝“马亚克斯”号驶来。指挥部以为是红色高棉的炮艇,立刻下令“威尔逊”号驱逐舰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击沉来犯之敌。忽然,通讯线路中传来瞭望哨的惊呼:“是艘渔船,上面有人在挥舞白衬衫!”随着距离拉近,救援部队惊喜地发现,这艘不请自来的渔船上,正是等待施救的那群船员。

    原来,就在前一天晚上,一名高级指挥官模样的军人询问米勒船长,“马亚克斯”号上是否有设备可以和美军联系——美军先前的空袭已使红色高棉失去了3艘船和不少士兵,令他们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米勒承诺回到船上就有办法,对方一口答应,说第二天就让米勒带着手下回到船上去。就这样,“马亚克斯”号的全部39名船员获得了自由。

    如此意外的状况让突击队指挥官伍德上尉有些发蒙。回过神来,他赶忙向后方发电报捷,随后命令部下在桅杆上升起国旗。海风中,士兵们整齐地向重新飘扬的星条旗敬礼,米勒则带着水手对“马亚克斯”号进行了全面排查,确认一切正常后,这艘“失陷”不满3天的商船启动引擎,在军舰目送下朝新加坡驶去。

    此刻,通岛上的美军士兵依然在浴血奋战。事实上,几乎在战斗打响的同时,华盛顿便收到了来自金边的消息,称“马亚克斯”号即将获释。不过,福特怀疑红色高棉只肯释放船只,而没有释放船员,遂指示前方继续作战。直到3小时后,华盛顿才确认船员均已安全获释,遂立即命令停火。这时,“马亚克斯”号撤离战场已经两小时了。

    同来时一样,搭载着海军陆战队员的直升机飞快地消失在天边。不过,“刀锋31”的残骸却静静地留在了距通岛海岸不远处。幸存的13名士兵随大部队撤离,包括詹姆斯·雅克在内的其他14人则埋骨异乡,成为华盛顿“越战纪念墙”上排在末尾的几位阵亡者。

    37年后,逝者终于回家

    据事后统计,约有13至25名红色高棉士兵在通岛之役中丧生。对美国来说,“刀锋31”的坠落导致包括詹姆斯在内的14人死亡。另外,还有两名士兵在地面交火中阵亡,41人不同程度受伤。令人欣慰的是,“马亚克斯”号全体船员安然无恙,健康状况良好。

    美军在东南亚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作战行动结束了。尽管如此,阵亡者一日不能魂归故土,“马亚克斯”号事件就一日不能画上真正的句号。

    随着红色高棉的统治成为历史,从1991年开始,美柬双方为寻找那14名士兵的遗骸,开展了广泛的合作。1995年,“刀锋31”的机体被发现并从海中打捞出来,阵亡者的遗骨重见天日。不过,彼时的DNA检测技术还不够完善,导致这些死者的确切身份迟迟无法被核定。

    对于詹姆斯·雅克的亲属而言,漫长的等待是最令人痛苦的折磨。“我们一直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詹姆斯的姐姐德露丝·里拉表示,“我们曾认为他可能当了俘虏。”十余年前,当官方将詹姆斯的“狗牌”交到其亲属手中,他们一度燃起希望。直到今年8月,国防部终于发来信函:詹姆斯阵亡37年后,发现遗骸17年后,他的身份终于得到了验证。

    在丹佛机场,德露丝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弟弟,终于能够向他告别。“我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是时候做个了结。谢天谢地……他总算回家了。”

    至此,“马亚克斯”号事件的最后乐章,终于在逝者亲人的悲喜交集下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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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东南亚最后一战遇难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