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迟到了16年才来

    上千名抗议者聚集在一起，想要迫使巴西政府满足他们获得土地的要求。闻讯赶来的警察大开杀戒，19名抗议者死于枪下。

    屠杀发生16年后，负责指挥此次行动的两名警官被判重刑。

    正义为何来得如此之晚？

    “这让我非常开心。希望那些下达屠杀令的政客、开枪前撕掉姓名签的警察，都能入狱服刑。”安娜·宝拉·席尔瓦说这话时，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她抬起头，泪水涌出。

    得知两名指挥屠杀的警官分别获刑258年和158年，安娜喜极而泣。

    正义迟到了16年，但，终究还是来了。

    上千名“无地者”聚集抗议

    1996年4月17日下午4点，巴西巴拉州埃尔多拉多村，长着一头金发的13岁女孩安娜·宝拉·席尔瓦爬上了停在村外公路上的一辆卡车。

    上千名抗议者聚集在公路上。

    在巴西，他们被称为“无地者”，不得不从拥有大片土地的地主手中租地种。在这个穷人很多、富人很少的国家里，他们是最穷的那部分人。

    为了争取属于自己的土地，这群“无地者”想去巴拉州首府贝莱姆抗议。队伍走了一会儿，一个孕妇便走不动了，大家只好停下来，筹划新的方案：拦下卡车，堵住公路，把事情闹大，以引起公众关注。

    据美国《洛杉矶时报》报道，抗议的人群中，若泽马尔·佩雷拉是个公牛般健壮的汉子。他穿着帆布裤子，衬衫敞着怀，头戴毛毡帽，手里握着一把镰刀。这是典型的南美农民装扮。

    何塞·多斯桑托斯的块头要小得多，这个16岁的瘦弱男孩在人群中走来走去。

    站在卡车上的安娜看到，远处有4辆巴士驶来。这4辆车开到抗议人群附近停下，马里奥·潘托哈上校和何塞·奥利维拉少校带领153名携带枪支的警察下车。

    潘托哈和蔼地与几位抗议者沟通，有保留地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抗议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何塞·多斯桑托斯注意到，一名警察撕下了制服上的姓名签。接着，他惊恐地发现，这名站在跟前的警察举起枪，瞄准了自己。

    一声枪响后，杀戮如同一场竞赛般开始。

    住在公路旁的弗朗西斯卡·朱拉被密集的枪声吓了一跳，她带着孩子们冲出房门，跑到附近的一片树林里躲起来。就在她手忙脚乱地把孩子们往浓密的灌木丛里藏时，警察发现了他们，示意他们出来。她和孩子们被押上一辆货车。第一声枪响半小时后，朱拉和孩子们走出货车，她仍能听到枪声。

    多斯桑托斯看到的那个撕下姓名签的警察，个子矮小，秃顶。他扣动扳机，一颗子弹射入多斯桑托斯的右眼窝，巨大的冲击力挤碎了眼窝外缘的骨头，眼球也被挤了出来，子弹卡在大脑和头盖骨之间。

    多斯桑托斯从震惊中平静下来，用手托住眼球，跌跌撞撞地找到了母亲。见儿子伤势严重，母亲抱住他痛哭起来，父亲带着他们搭车去医院。

    一颗子弹从若泽马尔·佩雷拉的小腿肚射入，击碎了骨头。他摔倒在地。

    过了一阵，佩雷拉恢复了意识。他记得，警察不慌不忙地走到伤者中间，对其中一些人补一枪。佩雷拉爬到灌木丛后躲了起来。几小时后，他爬到一辆巴士旁边，好心的司机把他送到医院。

    爬到卡车上的女孩安娜被这一切吓得目瞪口呆，这时，一个男孩冲着她喊：“快下来，他们在屠杀我们！”

    男孩带着安娜跑进一个窝棚。安娜在里面躲着，男孩回到事发现场，被射杀。

    枪声停止，安娜走出窝棚，发现公路上满是尸体。

    事后，一名巴士司机作证说，警察们回到车上之前，潘托哈上校警告说：“任务已经完成，不许对外说一个字。”

    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惩罚

    在巴西，土地意味着权力。

    在殖民时期，葡萄牙国王拥有巴西的所有土地，他把大片土地分封给对他忠心的贵族。穷人可以通过垦荒合法拥有土地——如果能在开垦的荒地上收获粮食，便可宣称拥有这块土地。

    当废奴运动在巴西兴起时，地主们意识到，废除奴隶制度将造就一个自耕农群体，他们会想尽办法拥有土地。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局面，1850年，巴西地主阶级通过一项法令：土地必须通过买卖获取。此后，与土地相关的骚乱越来越多。

    1988年，巴西修改了宪法，恢复了农民可通过垦荒获取土地的规定。然而，这只是一纸空文。据统计，在过去20年间，有超过1100名“无地者”在要求获得土地的行动中被杀。

    由于被害者属弱势群体，杀人者即使受到惩罚，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例如，1994年在圣保罗州，一名警察被控犯有至少49起谋杀罪，最终只有一项谋杀罪名成立，被拘留了80天便获释，获释一星期后被授予最佳警官称号。

    因此，潘托哈上校和奥利维拉少校带人到埃尔多拉多村之前便意识到，无论他们在那里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惩罚。

    一些民权机构透露，那天抗议者在埃尔多拉多村外聚集时，一些地主同巴拉州州长、该州安全部门负责人保罗·卡马拉碰了面，并提交了一份“无地者”抗议发起人名单。很快，保罗·卡马拉下令：“不惜任何代价”清除。

    这就是警察赶到现场后，先撕下制服上姓名签的原因：可以避免将来被人指认。

    发展经济的同时，政府很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

    埃尔多拉多村的这场抗议，是“无地农民运动”（MST）机构组织的。

    成立于1984年的MST致力于组织抗议活动，促使政府将闲置土地分给无地农民。通常，MST会选取一块荒地，让组织成员及家属在那里居住，并进行小规模耕作。MST的律师会向法庭申请，将这块土地判给那些耕种的人。

    不过，在组织抗议时，MST有过暗杀、破坏私人财产和占有公共建筑等行为。巴西权威统计机构“巴西民意和统计研究所”200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巴西人非常赞成进行土地改革，但对MST的暴力行为非常厌恶。

    发生在埃尔多拉多村的屠杀共造成19名抗议者丧生。MST在现场竖起19根烧焦的巴西坚果木。目击了屠杀的女孩安娜被推向台前，她频频接受采访，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惨案发生时的场景。MST希望以安娜的亲身经历，证明他们发起斗争的正义性。

    巴西政府对屠杀进行了调查，负责此次行动的两名警官——潘托哈上校和奥利维拉少校，在2002年受到起诉。

    巴西有一项关于谋杀案的限制法令：一起谋杀案，如果案发20年后仍不能破案，便将被撤销。因此，两名警官只需不停地上诉，到2016年，埃尔多拉多屠杀案就会被撤销。

    不过，如今的巴西已成为世界第六大经济体，在发展经济的同时，政府很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其中之一便是清理悬案，为受害者伸张正义。

    在这样的背景下，今年5月，埃德马·佩雷拉法官下令逮捕潘托哈和奥利维拉。潘托哈被判处258年监禁，奥利维拉获刑158年。

    至今，安娜仍与一些屠杀幸存者保持着联系，如公牛般健壮的若泽马尔·佩雷拉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右腿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疤痕，他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

    屠杀发生后，政府向每名伤者分配了土地。

    一颗玻璃球替代了多斯桑托斯受伤的右眼。虽然曾受重创，但他很乐观，像个孩子般开玩笑说：“我还保留着那颗子弹。”说着，他用食指弹了弹太阳穴，咧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