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地球上还有一些去处能让我们真正理解原生态的含义,在它毁灭前还能做些积极的事情的话,索科特拉岛便是其中之一。
曾被视为“文明世界”边缘
午夜已近,石砌的牧羊人小屋里,篝火映红了大伙儿的脸庞,一壶掺着羊奶的茶咕咕作响。
男主人尼哈·马尔哈身着宽松的布袍,他的妻子梅塔加尔长裙及地,两人都把脸庞隐藏在紫色的头巾下。房东一家人拉扯着油盐酱醋之类的琐事,惟一不同寻常的是语言——其起源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异乡客无一能够参透。
这里是也门外海的索科特拉岛,在中世纪曾被视为“文明世界”的边缘。对于往来于欧亚的水手而言,这个地方令他们避之而不及,除了危险的浅滩、凶猛的风暴,海员都相信当地土著能凭借法术操纵风向,把过往的船只吹到岸边搁浅,沦为战利品。
闲聊了一会儿,女主人转身消失在黑夜里,回来时手上多了个小小的纸袋。她的丈夫从中拿出一点东西,放在从火堆中取出的木炭上,青烟袅袅升起,一股芬芳沁人心脾——原来是乳香!从埃及法老的葬礼到希腊神庙的祭典,它曾是无数达官贵人垂涎的珍品。
多少年来,除了名贵药材以及距非洲之角不远的地理位置,索科特拉岛没什么能激发外界兴趣的地方,文化上与世隔绝。一代代居民过着亘古不变的生活:山区的贝都因人照料着羊群,渔夫们乐于同风浪搏斗,整个岛屿的历史在以索科特里语吟唱的诗歌中传承。
而今,事情正在起变化。索科特拉岛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引来了新时代的探险者,他们想在现代文明将其永久改变前,把大自然的秘密悉数收入囊中。
奇花异树好似来自外星
次日下午空气灼热,当我和植物学家莉萨·班费尔德登上怪石嶙峋的山坡,前方出现了高大的树影。19世纪,外人初见这种植物时,吃惊地称其为世界上最丑的树,后来却给它起了个“沙漠玫瑰”的雅号,兴许是因为那紫色的花朵而回心转意了吧。从生物学角度讲,“沙漠玫瑰”是适应极度干旱条件的典型,树干能储存水分,并深深地扎根于岩缝中。
不过,站在外行的立场上,龙血树奇异的模样更容易打动我——树干膨胀,仅高过头顶,上面的枝丫像撑着绿伞。班费尔德不失时机地解释道:“事实上,它是一种黄瓜树。”
黄瓜树?见我一脸迷惑,对方有点得意地笑了:“没错,葫芦科植物一般都是藤本的,惟有龙血树特立独行,就像来自外星。”是呀,在罗马帝国时期,龙血树的价值达到顶峰,尽管传说中有巨蛇守护,从亚历山大大帝到马可·波罗,都曾设法来索科特拉一探究竟。岛上最大的一片龙血树集中在菲尔米辛地区,就位于尼哈和梅塔加尔的小屋附近。
这里的景致的确奇特,经过千万年风吹日晒,石灰岩被蚀刻成刀刃状;灰褐色的地面上,龙血树拔地而起,枝条似利剑般刺向天空。更有意思的是,即使身处全岛最茂密的龙血树林间,我发现每棵树之间依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与派对上害羞的舞者神似。
倒是班费尔德有点闷闷不乐。经她提醒我才发现,在成年树下,几乎见不到幼小的龙血树苗。原来,索科特拉岛上的耐旱植物都是从雾中吸收水分,由于近年来气候变化加速,空气中的水分含量越来越少。若情况如此持续,龙血树和更多珍稀植物都有绝种之忧。
诉诸暴力是岛民的禁忌
人类在岛上的活动愈发频繁,同样让关注生物多样性的专家们发愁。2000年,岛上没有机场,也没有柏油路,来此游览的外国人仅140名,2010年时达到了4000人。越来越多的游客不仅影响自然环境,也让岛民延续千年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动摇。
比利时生物学家凯·范·达美首次来索科特拉岛考察是1999年。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和同事在小径上艰难跋涉或是沿着小溪涉水而行,搜集蜥蜴、蜗牛、昆虫乃至奇花异草的情景;运气好的时候,一天之内就能找到几种过去从未见于记载的生物。
后来,他几乎每年都到索科特拉来,注意力也转移到岛上的传统文化。在他看来,当地居民的生活与环境关系密切,其他物种也如此,都是遵循特定的逻辑才繁衍至今。
“岛上有600多个村子,大部分是一个家族聚居而成,每个村都由受尊敬的长者处理家族事务。”几个世纪以来,当地人形成了独特且高效的化解纠纷的方式,和平处理牧场、森林、土地、水资源的归属,不像大海对面的其他也门人一般喜欢诉诸暴力。
如今,美丽的海滩上出现了新的港口,可没有谁能说清它做什么用。更有传言说,美国正盘算在西南海岸修筑军事基地。种种情况不容乐观——人多了,资源竞争肯定会加剧,冲突不可避免,而且会挤压生物的生存空间。范·达美告诉我,史料记载的爬行动物灭绝,有86%发生在岛屿上,“想想关岛、复活节岛和新西兰,我们有理由为索科特拉疾呼”。
现代文明终将吞噬一切?
次日,我和班费尔德登上全岛最西端的一处悬崖。红色的岩石上,名唤巨琉桑的奇特无花果树茁壮成长,野鸽子欢唱着,像在和随风摇曳的芦荟一起欢迎我们的到来。我很早就耳闻,悬崖和邻近的高原是索科特拉岛上生物多样性第二密集的区域,仅次于哈吉赫山区,无论植物,还是无脊椎动物、爬行类动物,许多在全世界其他地方遍寻不到。
但是,就在脚下目力所及处,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正在施工。尽管屡遭环保人士抗议,道路依然将这个生物宝库一劈两半。好在由于施工人员没有专家指导,工程拖了好几年也没有完成。另一处名叫约厄什的低地就不走运了,那里的岩石壁画包含着索科特拉人最早居住地的线索。可惜,也门政府在2003年大兴土木,令至少一成的壁画灭失殆尽。
在哈吉赫山区,传统仍像岩石一样长久地存在着。村民们黎明即起,对着山羊高歌,偶感风寒则去找术士治疗,烤火驱除疾病。一位留着细长白胡子的老者走上前来,称自己前两天发现了一颗奇异而神秘的“宝珠”,想听听我们的意见。会不会与传说中的巨蛇有关?可惜,当见到实物时,好奇瞬间转化成错愕——原来只是个有褐色内核的玻璃球,和你我小时候的把玩的那种别无二致;但在岛上居民的世界里,这样的人造物仍然值得惊讶。
索科特拉及其人民越是质朴,现代文明构成的威胁就越大。如今,在这样一个有着自治传统的生物天堂,旅游业的高额利润和由此引起的无序开发,正在割裂村庄甚至家庭,也会破坏人们长期以来珍爱自然的传统。我似乎明白了,如果地球上还有一些去处能让我们真正理解原生态的含义,在它毁灭前还能做些积极的事情的话,索科特拉岛便是其中之一。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
小资料
索科特拉岛
索科特拉岛孤立于阿拉伯海中,长134公里,宽43公里,距也门本土约350公里。岛上气候酷热、怪石嶙峋、狂风不断,却是全球最重要的生物多样性中心之一,混合了非洲、亚洲和欧洲的诸多元素。从燥热干旱的低地到薄雾笼罩的山区,这里的植物种类居地球上所有岛群的第4位,仅排在塞舌尔群岛、新喀里多尼亚岛和夏威夷群岛之后。岛中央的哈吉赫山脉崎岖的花岗岩顶峰海拔约1524米,是西亚特有植物种群最密集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