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日益严格的移民法令、居高不下的失业率,迫使大批墨西哥父母带着他们在美国出生、取得美国国籍的孩子离开美国,返回墨西哥。这些完全美国化的墨西哥裔孩子无法界定自己的身份,难以对现实社会产生归属感。
10岁的杰弗里·伊西多罗就是这样一个处在迷惘中的男孩。“我做梦,梦到自己睡在美国,”他说,“可一醒来,我发现自己在墨西哥。”
大批墨西哥父母被迫带着孩子离美回国
坐在5年级教室靠近门的位置,戴着眼镜的10岁男孩杰弗里·伊西多罗向外张望。这是在墨西哥中部城市伊苏卡尔-德玛塔莫罗斯,杰弗里那副眼镜和耐克运动鞋、耐克运动背包,显得有些突兀,但这些东西是他从出生后一直生活在美国的标志,他和弟弟汤米·杰弗逊的名字都是以全家人最喜欢的美国总统而命名。只是现在,他和父母回到了墨西哥的老家。
老师用西班牙语问大家,海豚之间如何沟通,坐在杰弗里身边的一个男孩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将正确答案标出。轮到杰弗里朗读时,同学们哄堂大笑,用西班牙语喊道:“英语,英语。”
“休斯敦才是我的家。”课间休息时,杰弗里用英语对美国《纽约时报》的记者说,“这里的房屋,这里的其他东西……都有点儿怪怪的。我觉得……不自在。”
据《纽约时报》报道,如今的墨西哥学校里,出现了很多像“杰弗里”、“詹妮弗”、“艾登”这样的美国名字。过去数年间,美国日益严格的移民法令和居高不下的失业率,迫使大批墨西哥父母带着孩子离开美国,回到墨西哥。
墨西哥政府的数据显示,从2005年到2010年,共有140万在美国讨生活的墨西哥人(包括约30万在美国出生的孩子)返回墨西哥。墨西哥政府今年6月发布的数据表明,移民回流的速度没有放缓的趋势,其后果就是,像杰弗里这样完全美国化的墨西哥裔孩子无法界定自己的身份,难以对现实社会产生归属感。
“这确实是一个新现象。”墨西哥新莱昂州蒙特雷大学心理学教授维克托·苏尼加说,“在墨西哥和美国的关系史上,墨西哥年轻一代在他们生命的早期便拥有两国的社会背景,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教育工作者对如此多的美国孩子被送进墨西哥学校读书表示忧虑。调查显示,这些孩子大多有重返美国的打算,正在逐渐形成一个全新的移民群体,他们长大后,将面临缺乏生存技能、争取美国公民权利等难题——墨西哥今天面临的挑战,以后也将令美国头疼。
“这种生活环境的变迁对孩子们来说,确实是一种伤害,而且这种伤害将一直伴随他们。”美国社会学家玛塔·提恩达说,她的父母均是移民至得克萨斯州的墨西哥人。
在美国工作了25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杰弗里的父亲托马斯·伊西多罗今年39岁,是个木匠。根据美国移民及海关执法局向国会提交的报告,2011年上半年,共有46486名声称在美国生了孩子的墨西哥人被驱逐出境,其中就包括托马斯。
在父母家的厨房里,戴着一顶牛仔帽的托马斯气愤地说,他在美国工作了25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即使他是两个美国孩子——10岁的杰弗里和其两岁的杰弗逊——的父亲。
托马斯通过《纽约时报》“质问”美国总统奥巴马:“美国有那么多瘾君子、毒贩和整日无所事事的人,为什么非要把像我这样的自食其力者驱逐出去呢?”
对杰弗里来说,父亲在去年6月被驱逐的后果很快显现出来——他在美国学校中留了级,几乎每天都嚷着想爸爸。这让他的母亲、32岁的雷薇·罗德里格兹很担心。于是,在丈夫被驱逐半年后,她把杰弗里送到墨西哥;又过了几个月,她和小儿子汤米回到墨西哥,一家人团聚。
杰弗里父亲的家在墨西哥南部一座被甘蔗田包围的山城。回到墨西哥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发现床上“有情况”。
“爸爸,那是什么东西啊?”他问道。
“一只蝎子。”托马斯用见怪不怪的口气说。
杰弗里没见过活的蝎子,但他知道蝎子是有毒的。因此尽管父亲赶走了蝎子,他还是一夜没睡好。
入学第一天,杰弗里一直饿肚子。原来,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学生,午饭由家长送。托马斯还以为这里和美国学校一样有自助餐。
课堂上,杰弗里时常陷入“错位”的混乱。他的老师说,她花了很多精力让他“不去做白日梦”。“他人在这里,但心——谁知道到哪儿去了呢?”
休斯敦,这座美国第四大城市,是杰弗里的心经常去的地方。那里有他的朋友,有麦当劳,有动物园……他可以在格里森小学的图书馆里尽情地阅读自己喜欢的书,那里有很多电脑和标准操场,而墨西哥学校只有水泥场地,没有一台电脑……
墨西哥同学把来自美国的同胞视为异类
墨西哥的一些小学与美国的“移民小学”差不多,甚至更好,但到了中学阶段,两国学校的差距非常明显。对待像杰弗里这样的“外来户”,墨西哥教育系统处处“红灯”——因学生缺乏各种证件而将学生拒之门外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在美国,这是不可想象的。
阿曼德·雷诺索·卡里略是墨西哥马利纳尔科州的立法委员。近年来,有数十名墨西哥裔美国孩子来这里的学校就读,谈到这类学生“上学难”的问题时,他说:“学生注册入学的条例不该这么严格。”
格蕾希拉·特雷维诺·冈萨雷斯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住了10多年,3年前她带着有美国国籍的儿子回到墨西哥马利纳尔科州,却沮丧地发现,因为没有墨西哥身份,当地足球队的教练拒绝她儿子参加足球队。
“他觉得每个人都在拒绝他。”格蕾希拉说,“孩子们管他叫‘牛奶’、‘外国佬’……太糟糕了。”
根据墨西哥新莱昂州蒙特雷大学心理学教授维克托·苏尼加的调查,在墨西哥中部的普埃布拉州,孩子们会把来自美国的同学视为异类。男孩杰弗里待人友好,性格开朗,但在墨西哥的学校里,他沉默寡言,仿佛不存在一般,因为在这里,西班牙语是惟一的交流工具。
“我做梦,梦到自己睡在美国”
今年春季的一天,杰弗里坐在学校的操场边,一个大一点儿的孩子从后面凑上来,问他“来自佛罗里达还是休斯敦”,边说边往杰弗里身上靠。
杰弗里往旁边挪动了身体。
大孩子看上去有些惊讶。“你生气了吗?”他问。
过了一会儿,几个孩子走过来,用西班牙语要求杰弗里将身体的各部分翻译成英语,以“测试”他的英语水平。
“脚用英语怎么说?”一个孩子问。
“手指呢?”
“眼睛呢?”
对于每个问题,杰弗里面无表情地以一个单词作答——他很厌烦回答这种问题。
杰弗里在墨西哥的家有3个卧室,家具是他的父母从美国带回来的。他说,他开始用社会学的观点看待自己的遭遇,以便“更洒脱些”。有时,他对墨西哥人用美国的方式宣誓效忠美国感到困惑。
美国社会学家玛塔·提恩达表示,像杰弗里这么大的孩子很容易因环境改变而受挫。“他们处在异常敏感的年龄段。”提恩达说,这些孩子中有些会很快适应新环境,有些则会消沉下去,这取决于他们的语言技巧,以及学校与家庭是否良性互动。
杰弗里没有在墨西哥常住的想法,他向往美国的生活。
“我做梦,梦到自己睡在美国,”他说,“可一醒来,我发现自己在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