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男子排雷赎罪

    过去30多年间，柬埔寨男子阿基·拉一直在跟地雷过不去——前10多年，他为红色高棉和越南军队埋下数不清的地雷；当看到“非常多的人因为地雷而受害”时，他拿起简陋的工具，冒着生命危险，在丛林、田野中排雷赎罪。他的执著感动了美国男子比尔·莫斯，莫斯为阿基·拉的事业募捐，后来和妻子一起加入了阿基·拉的排雷小组。

    柬埔寨地下“约有500万颗地雷”

    “大约有500万颗地雷埋在柬埔寨地下，但我们不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今年5月的一天，在柬埔寨地雷博物馆里，美国男子比尔·莫斯说。

    在向一小群游客介绍这个国家的战乱后遗症时，莫斯说了这番话。热带地区湿热的空气，没有削弱游客们的兴致，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莫斯。

    地雷博物馆距离游客如织的吴哥窟仅有数公里，馆内摆放着各式地雷、火箭筒和其他武器，都是柬埔寨男子阿基·拉和他的团队找到的。

    莫斯到地雷博物馆来做义工，也正是因为阿基·拉。

    阿基·拉的父母在红色高棉执政时期遭杀害，他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年何月。10岁时，阿基·拉成了红色高棉的一名少年兵，得到一支和他差不多高的步枪。1979年红色高棉打游击后，阿基·拉和其他少年兵开始埋设地雷。3年后，他被迫加入越军，为越军埋雷，“短短一个月就埋了四五千颗地雷”。

    “大多数地雷都是在红色高棉倒台后埋下的，我们正在努力把它们全部挖出。”莫斯接着说。

    红色高棉即柬埔寨共产党，1975年成为柬埔寨执政党，执政期间，该国约有四分之一的人口（约170万人）非正常死亡。1979年1月，越南军队攻占金边，扶植了另一政权，红色高棉被迫撤到柬埔寨西北部打游击，在那里与越军以及新政权对峙，直到1998年——这一年的4月15日，红色高棉的领导人波尔布特死于心脏病；当年12月25日，乔森潘和农谢宣布向金边政权投降。

    阿基·拉找到的这些地雷，便是那段对峙时期双方埋下的，种类超过30种。

    数十年的战乱在柬埔寨留下了400万到600万颗地雷。波尔布特将地雷称为“最完美的士兵”，因为它们“不需要睡觉，拥有无穷的耐性”。可怕的是，战争结束后，很多地雷仍埋在地下，对当地居民构成致命威胁。而据统计，全世界的地雷受害者只有25%是士兵，其他皆为平民。

    从被迫埋雷到排雷赎罪

    1992年，联合国维和部队进入柬埔寨。这时，阿基·拉已在丛林中生活了近15年。1995年，他加入维和部队，成为一名排雷员。他看到“非常多的人因为地雷而受害”，“感觉非常不好”，决心投入一生，排雷赎罪。

    阿基·拉训练了几个助手，包括他的妻子。他们每天走进丛林、田野，小心翼翼地拨开地上的枯叶，寻找地雷。起初他们使用竹棍和刀等简陋的工具，挖出地雷后便拔掉引信，倒出炸药，卖掉空壳，所得作为排雷经费。后来，他们在吴哥窟附近设立了地雷博物馆。阿基·拉说，他要让同胞在自己的国家里安全地生活。

    “2003年，一个朋友从柬埔寨归来，我从他口中第一次知道了阿基·拉这个人。朋友请求我出资100美元，为这个疯狂的柬埔寨伙计买一台金属探测器。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经过多方了解，我决定见见他。”莫斯说。

    莫斯和妻子吉尔到了柬埔寨，费尽周折，终于在吴哥窟附近找到了破旧的地雷博物馆和阿基·拉。

    “我在那里呆了一整天，博物馆太粗糙了。”莫斯回忆说，“阿基·拉向每名参观者收取1美元的门票费，然后用这些钱去挖出更多的地雷。18个被地雷炸残的孩子和他们夫妇生活在一起。”

    莫斯被阿基·拉感动，当他表示要“提供帮助”时，阿基·拉翻了翻眼皮，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游客，”阿基·拉说，“当他说想帮助我时，我想，很多人都说过这种话，可最后他们都走了。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比尔始终信守他的承诺。”阿基·拉说。

    被阿基·拉带上排雷路，便再也没回头

    但这次略显冷漠的碰面，最终还是改变了莫斯的生活。

    莫斯曾是一名教师，越战时差点被征召入伍。后来他成了一名销售经理，有了自己的公司。他和妻子住在加利福尼亚棕榈泉的一套大房子里，经常在世界各地旅行，并且打算退休后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定居。见到阿基·拉后，他们改了主意，决定在地雷博物馆做“义工”。

    回到美国家中，莫斯成立了一个慈善团体，为阿基·拉的事业募捐。

    2006年，阿基·拉遇到了麻烦：因向越来越多的游客提及柬埔寨的历史，他被投入监狱，地雷博物馆被迫关门。

    莫斯为了把阿基·拉救出来，使地雷博物馆重新接待游客，“像一个橡皮球似的在美国和柬埔寨两地来回弹动”。妻子吉尔回忆道：“他的家好像不在加州，而在柬埔寨了。”

    有一次莫斯回到美国，吉尔问他是否想过在柬埔寨待下去，莫斯说：“是的，但我还没有胆量向你提出来。”

    几天后，夫妇二人把舒适的大房子租了出去，带着他们的狗到了柬埔寨，从此再也没回头。

    2008年，在莫斯等人的帮助下，出狱后的阿基·拉另选地址，让地雷博物馆重新开张，还在博物馆后面建了一座收容所，收养了37名儿童。如今，他们的“柬埔寨自助排雷小组”已有30名专业排雷人员。阿基·拉于2008年6月拿到了排雷执照。他的团队不再拆除地雷，而是采用原地引爆的方式。他说：“每排除一颗地雷就意味着一名儿童免遭失去双腿的厄运。”

    “等我的祖国再没有危险了，我就不干了”

    在阿基·拉眼里，莫斯是个亦兄亦父的角色。

    美国人阿萨德·拉赫曼是非营利组织“启蒙计划”的联合创始人，莫斯和阿基·拉与该组织有合作——地雷博物馆收养的孩子可获得这个组织提供的奖学金。

    “与比尔·莫斯的合作经历让我自惭形秽。”拉赫曼说，“他是个无私的人……和他共事感觉很好，希望我们能有长期、富有成果的合作。”

    如今，莫斯没有返回美国的打算，不过他和阿基·拉对未来有一套规划，包括收养更多儿童，训练更多的专业排雷人员，建立养老村等。

    迄今为止，阿基·拉的团队已经排除了包括地雷、炸弹在内的5万多个爆炸物。但据柬埔寨政府估计，仍有300万到500万颗地雷未被发现；如今的柬埔寨，每290人中就有一人因地雷爆炸而截肢，这一比例全球最高。

    为了摆脱“地雷灾难”，柬埔寨政府煞费苦心，比如为地雷爆炸的幸存者提供医疗和职业援助，向所有学生进行爆炸物危险性教育等。柬埔寨死于地雷的人数已从每年数千人降到2011年的158人。此外，地雷排除后，可耕种的农田增多，农民的收入随之增加。

    但阿基·拉没有止步的打算。有一次，莫斯问阿基·拉，什么时候不再排雷。

    “他盯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傻子，然后说：‘等我的祖国再没有危险了，我就不干了。’”莫斯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本报特约撰稿 张文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