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理由和往事值得吹嘘的里斯本,向异乡来客展示的却是如此平和而朴实的氛围。我不必仰视它,只需走进它的深处,随心所欲地让精神与肉体沉醉其中。
爱上一座城市,很大程度上跟爱上一个人差不多:有时是有意,有时是无心。这次,我是抱着焦躁的心情降落在里斯本的。波尔图(葡萄牙第二大城市)和它附近的葡萄酒庄园才是原本的目的地,岂料从纽约出发的越洋航班误点,预定好的宾馆房间也因超时而被取消。软磨硬泡未果,我只好来到街上晃悠,没有地图,没有计划,也没有特别的念想。
这样一来,我索性凭直觉随心所欲地乱走,遇到的人和事也是前所未见的。我第一次注意到,人行道、空地和广场都铺着黑白石子,建筑上则镶嵌着黄、绿、白色的瓷片,给人的感觉是,里斯本仿佛佩戴着一套宝石挂饰。随着海拔升高,另外两种颜色逐渐占据了优势,那就是红色的屋顶和蓝色的塔霍河。葡萄牙拥有丰富而又令人骄傲的航海史,里斯本的辉煌和光荣可想而知。流经老城区的塔霍河再有十几英里便汇入大西洋,里斯本仿佛漂浮在碧波之上——不,在略带腥气的微风中,它简直就是蔚蓝世界之都。
面对老朋友汤姆,我笑着耸耸肩:“又回来了。”的确,我已经来过里斯本好几次——两年前、去年9月、今年4月,算上今天总共4回了。说句玩笑话,我跟这座城市就像是老情人。欧洲有许多魅力十足的古都,我为什么和里斯本这样有缘呢?
欧债危机下活力不减
作为“欧猪五国”之一,葡萄牙当下的经济状况非常糟糕。不过,这里的人民乐观而富于创造精神,债务危机的阴云,并未让街头巷尾的生活气息有多少减损。
上两次访问里斯本时,我就感受到这种绵绵不绝的活力,而今,更多新事物正在冒头。我临时下榻的Lisbonaire宾馆,原本是一间艺术工作者聚集的公寓,里面任何一个工作室或卧室都由不同的设计师进行装饰,简洁时尚,充满个性。每个公寓单元都配有齐全的生活器具,玻璃器皿、盘、壶乃至煎锅一应俱全。这样一间客房,每晚只需80来美元。这座城市还是大饱口福的好地方,你不用事先预约就能轻松找到一张桌子,在著名的饭店里享受当地最有代表性的美食。放眼整个欧洲,可能只有里斯本才能做到这点吧。
我每到一个地方旅行,最愿意做的就是随心所欲地散步,更妙的是,每一次漫步都有素昧平生的人与你分享,里斯本就是这样。日头低垂之际,我无意间闯进Sao Miguel小教堂,立即被这方寸之地震撼了。天花板、墙壁还有全部装饰物件,都覆盖着金叶或金画,希腊神话中点物成金的迈达斯,一定会以为此地是自己的花园吧?身边3位上了年纪的葡萄牙妇女,都穿着家常服装,用丝巾包着头发,旁若无人地倾诉着对这座教堂的喜爱,声音时高时低,躯体微微摇晃。近半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旁观并倾听,小心地不去打扰她们。
和欧洲其他大都市不同,里斯本没有那么多必须去看的博物馆,也没有必须去拍照的纪念碑,更没有富有视觉冲击力的宗教殿堂。在威尼斯或柏林,你可能收获不菲,但也感到不小的压力,似乎陷入了镀金的心灵监狱。而在里斯本,我只感到自由,可以疾跑进随便哪个咖啡馆里躲避突袭而来的倾盆大雨,身边的音箱里蓦然飘荡出熟悉的英语民歌。更大的惊喜是,上好的白葡萄酒每杯只需两欧元,一杯可以消磨一个钟头的时光,这才叫真正的休闲呢。
说不尽的意外之喜
里斯本总能让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期望得到额外满足,随便哪个岔路口,总会带你去往愿意去的地方。
改天上午,我和汤姆跟宾馆的门房谈论吃午饭的餐厅。四五米开外的一名本地妇女,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故意咳嗽了一声,把我们拉到一边说:“不要去那里,去这儿。”说着就写了个名字Pinóquio,并指明了详细路线。说真的,一路上直到落座前,我都怀疑她是个“托”——那家饭馆在火车站边上,粗俗的装修和摇摇晃晃的室外餐桌似乎象征着某种“旅客陷阱”。然而,当大块的烤牛排端上桌,我的担忧一扫而空。那块牛排足够两人享用,盛在闪闪发光的铸铁器皿里,底下一摊亮晶晶的油脂,叫人食指大动。
里斯本带给你说不尽的意外之喜。午后,另一位葡萄牙朋友安娜带我参观某处文化社区,它几年前围绕旧工业区建造,路旁散落着小商店、画廊、饭馆,最值得一提的是与众不同的Ler Devagar书店。那里曾是印刷厂,空间很大,既有名著也不缺少新书,不比小图书馆差。酒吧也是少不了的,一杯咖啡或者葡萄酒,往往是爱书人最佳的伴侣。
搭朋友的便车去吃晚饭,我当然很高兴,不仅是因为省钱,还在于从这座城市最窄也最陡峭的街道上驶过,就跟坐过山车差不多刺激。在目的地Largo da Graca广场,放眼就能看到25 de Abril大桥的全貌,它发出微红的光彩,让我联想起金门大桥。其实,里斯本还有许多事物会让美国人脑中闪过对旧金山的回忆,包括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
不过,里斯本比美国的许多城市更重视公共空间,单就休闲功能而论,Largo da Graca也更人性化,你可以随便找个座位,点上一杯啤酒,和异乡的同龄人谈天说地。聊得累了,则去附近的托莱尔公园散步,要不就是登上半山的瞭望台,一览老城区全貌。
站在时光隧道的岔路口
里斯本的布局相当合理,你可以轻易做出选择。从地势平坦的拜莎社区出发,向左可以前往凌乱的过去,向右可以前往时尚的现在,两个方向,两种不同的体验和心情。
坐落在圣若热城堡和特茹河之间的阿尔法玛区代表了过去,那里被称为工人阶级的大本营。1755年,里斯本发生大地震,老城区大部分被毁,阿尔法玛区却有一部分残留了下来。我步行进入阿尔法玛,首先冲进一家咖啡馆,打算吃点夜宵补充体力。想不到的是,小屋里除了咖啡和三明治,还布满了小古董、儿童玩具、凳子、扶手椅和长沙发,墙面是用雕刻精美的石材建造的。然后下坡,踏上弯弯曲曲的小路,路过林立的鱼市、肉店和洗衣铺,被涂成黄色或粉色的则是公寓楼。里斯本真是一个不缺少颜色的万花筒。
对面的山上又是另一派风情,铺地的瓷砖罕有缺口,漂亮的鹅卵石俯拾即是。在半山腰的上城区,窄窄的小道、细心粉刷的墙壁以及时尚的酒吧成为主流,给人的感觉就像身处地中海小岛。奇亚多区比上城区更精致一些,在一座楼顶花园,我结识了另一位新朋友保罗,楼顶再没有其他游客,城市柔和的灯光,投射出的只有我们俩交杯对饮的身影。
沿着奇亚多区的街心花园走上归途,我不由赞叹,里斯本是多么可爱呀。一个有许多理由和往事值得吹嘘的城市,向我这样一个异乡来客展示的,却是如此平和而朴实的氛围,的确难能可贵。我不需仰视它,只需走进它的深处,随心所欲地让精神与肉体沉醉其中。
□美国《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