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伊克尼尔德路,在英格兰的海滩、丘陵与田野间漫步,沿途总会碰上形形色色的神话,有些古老,有些现代,吸引着我不懈地探寻历史真相。
古老和未知是魅力之源
这条路不是用柏油碎石筑成的,也不欢迎你开汽车来,而是随地形而建,越过一座座山顶而远离村镇,更看不见密密匝匝的指示牌。
在整个英格兰,再没有哪儿比伊克尼尔德路更适合远足了。此刻,我就坐在多赛特郡海岸边的圣凯瑟琳教堂旁,做出发前的最后休整。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诺曼底式建筑,墙壁厚实,孤零零地据守在山巅。站在大门前,即可放眼尽览切瑟尔海滩、以及向波特兰角蜿蜒伸展的英吉利海峡。背后则是多塞特丘陵,布满深谷、杂树林以及崎岖的乡间路。
转身离开这里,便只有在400英里开外的诺福克才能再次见到大海了。事实上,在公元43年罗马入侵以前,英格兰一多半的路都是由伊克尼尔德路衍生出来,后者留存至今的痕迹也比原本预想的多得多。当然,这条路不是用柏油碎石筑成的,也不欢迎你开汽车来,而是随地形而建,越过一座座山顶而远离村镇,更看不见密密匝匝的指示牌。从南岸到北海,伊克尼尔德路在许多地段仍被荆棘覆盖,时而隐身于接骨木、山毛榉或橡树林之间。
伊克尼尔德路之所以充满魅力,另一方面的原因在于主路上分出无数的岔道,通往许多不知名的地方,就好比一只胡萝卜拥有许多“根须”。同样是沿伊克尼尔德路行走,过去那些赶着大群家畜的生意人,跟今天徒步行军的背包客的体验肯定截然不同。
不过,我脚下被称为“南多塞特山脊路”的分支还是很平坦的。哼着歌路过埃伯茨伯利镇时,一名屠户卖给我一个碎肉馅饼。我非常相信馅饼包含的能量,爬到下一个山顶时,它应该还是热的。我问屠户的妻子,为什么不开个小店专卖这种馅饼?生意一定非常红火。对方的回答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哦,我可不敢开这种店,本人是素食主义者!”
沉默的巨石圈秘密众多
只有站在石圈旁,才能体会到那种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感觉——这片地盘仿佛全是你的,周围的风景也归你支配。
南多塞特山脊路高高的悬崖遮蔽了旅人投向大海的目光,走走停停间,你可以充分体会到英国的历史是多么博大精深。我的第一个歇脚地是金斯顿-罗素石圈,它共由18块巨石组成,不知被谁精心排列成椭圆形,静静地躺在农田一角,似乎长久地遭到遗忘。事实的确如此,附近还有好几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圈,都已经在乡间“隐居”4000年之久。
石圈原先是立着的,虽经几千年的沧桑而倒伏在地,那种威严并未减损多少。这更多地源自巨石所处的位置:它们较周围地势略高,意味着你有清晰的视线“一览众山小”。我向来对神秘的史前遗迹喜爱有加,但只有站在石圈旁,才能体会到那种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感觉——这片地盘仿佛全是你的,周围的风景也归你支配。这或许是人的本能?
考古界对石圈的起源和用途众说纷纭。眼下,英国古迹署管理着这些遗迹。可惜,官僚们总是不愿承担责任,对文物展开深入研究,进而将研究成果告知公众,以至于众多旅行者突然目睹这堆孤零零的巨石,一时间茫然无措。主管部门甚至没有在近旁插上醒目的标志,提示游人这里有一处文化遗存。笔者参观金斯顿-罗素石圈时,有3对夫妻陆续从身边走过。如果不是我主动介绍,他们恐怕真意识不到,这些斑驳的巨石竟隐藏着诸多未解之谜。
伊克尼尔德路是一部活的教科书。如果说巨石圈象征石器时代,前方不远处糖果般散落在路旁的古墓群,则是青铜时代的地标。青铜时代从公元前25世纪到前8世纪,文化内涵超乎普通人想象。但在这里,或许是因为风景太好,少有人想到去惊扰墓中沉眠的老祖宗。
迷宫中隐藏着国家神话
英国向来是一个血统繁杂的移民社会,“土著英国人”的想法,是个危险的、但也颇具迷惑性的神话。
赶在日落前,下一个目的地——梅登堡遥遥在望。作为欧洲铁器时代最大的堡垒之一(铁器时代从公元前8世纪到罗马入侵),它就像一艘航空母舰那样壮观,横跨在两座相邻的山顶上。夕阳为起伏的山势留下深深的剪影,山脊的轮廓更趋醒目。相比之下,远方多尔切斯特市(编者注:多赛特郡首府)的高楼大厦显得柔和而模糊。著名文学家托马斯·哈代对这一幕早有精彩的描述:“……犹如上古时期的巨怪,有许多肢节,静静地俯卧在那里,身上盖着薄薄的绿衣,在展露出自身轮廓的同时,却把内在本质严密地隐藏。”
梅登堡最著名的要数它那复杂无比的入口,壕沟前后交织、纵横交错,俨然是一座杀机涌动的迷宫。耶稣诞生前的1000年间,各种冲突和厮杀层出不穷,但也促进了文化融合。由于欧洲大陆资源有限,生存压力巨大,孤悬海外的英格兰遂被新老移民分割,尤以凯尔特人最为强势。彼时,来自异国的葡萄酒、宝石、香料乃至奴隶涌入这片土地,社会等级森严。梅登堡则是凯尔特贵族至高地位的象征,俗人要想入内,必先得到武装领主的恩准。
凯尔特人为满足浪漫的家国情怀,把自身想象成英格兰的土著。后来发生的事实却证明,他们的一厢情愿阻止不了罗马人、盎格鲁撒克逊人、再往后是维京人纷至沓来。从积极意义上讲,与其说后来者发动侵略,倒不如说这是个逐步同化的过程。英国向来是一个血统繁杂的移民社会,“土著英国人”的想法,是个危险的、但也颇具迷惑性的神话。
在英格兰的海滩、丘陵与田野间漫步,沿途总会碰上类似的神话,有些古老,有些现代。这反倒吸引我不懈探寻历史的真相。尽管在埃伯茨伯利买的馅饼已经变凉,沿着伊克尼尔德路第一天的徒步旅行依然让人欢欣鼓舞,何况,前方还有更精彩的几百英里等着我呢。
□英国《金融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