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有尊严地跟生命说再见

    83岁的“安乐死先驱”彼得·古德温对自己实施了安乐死。

    古德温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倡导安乐死，呼吁让生命垂危的患者有尊严地死去，推动美国俄勒冈州成为全球首个允许实施安乐死的地区。

    有人认为，彼得·古德温“放出了恶魔”。

    他“可能只有6个月的生命”

    3月11日，美国俄勒冈州男子彼得·古德温在医生的协助下走向死亡。

    在4个子女的陪伴下，古德温服下药物，半小时后停止了呼吸。

    古德温服下的是巴比妥盐酸。这是一种催眠药物，服用过量可导致呼吸停止。

    2006年，古德温被诊断出身患“大脑皮质基底核退化症”，这是一种类似帕金森氏病的疾病，甚至比它更加凶猛。今年1月，医生在一系列诊断后预计，古德温“可能只有6个月的生命了”。古德温决定，以自己一直倡导的方式——安乐死——结束生命。

    彼得·古德温被称为“安乐死先驱”。上世纪90年代初，他发起成立了“慈悲与选择”组织，推动俄勒冈州通过了《尊严死亡法案》，允许医生向身患绝症的人提供药物以结束生命，俄勒冈州因此成为全球首个合法“安乐死”的地区。

    俄勒冈州《尊严死亡法案》规定，“剩下的日子”只有6个月或更短时间的患者可以选择安乐死。在实施安乐死的过程中，医生不得为患者注射结束生命的针剂，只能在病人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向他们提供口服药物。药品费用由医疗保险支付。

    3月11日，“慈悲与选择”组织发言人史蒂夫·霍普克拉夫特在接受美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说：“古德温在沉睡中离开了我们。家人对他以这种方式离开感到欣慰。”

    “我热爱生命，可我不得不面对人终有一死这个现实”

    古德温的病情被确诊时，他意识到自己“被判了死刑”。随着病情的加重，古德温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说话也不利落。

    “得这种病的人最终会以植物人的状态死去。”3月4日，古德温对美国新闻网站“每日野兽”记者凯茜·施瓦兹说，“我不想以那种状态离开人世。”

    古德温并非对死亡毫无畏惧。他曾对媒体表示：“我不想死，不管是以什么方式终结生命。我热爱生命，爱我的朋友，可我不得不面对人终有一死这个现实。”

    古德温的妻子艾丽卡2008年10月因中风去世，年仅50岁。古德温把小他近30岁的妻子视为“顾问、陪护及知音”，她的死对古德温触动很大，或许就是从这时起，他开始考虑，在自己还没有“废掉”时实施安乐死。

    古德温去年接受《俄勒冈人报》采访时表示：“我不希望人们为我的死哭成一团，我只想有尊严地跟孩子们和我的生命说再见。”

    实施安乐死的4天前，古德温接受了美国《时代》周刊的采访。那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接受媒体采访。他话语轻快、活泼，眼神中透出孩子般的调皮。他表示，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并非因为不堪病痛折磨，只是希望在家人陪伴下走完人生之路。

    帮助病人安乐死是“医生的本分”

    古德温出生在英国伦敦，成长在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后移民美国。他先在南卡罗来纳州和华盛顿州行医，后来到俄勒冈州波特兰，成为俄勒冈健康与科学大学的一名员工。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他致力于倡导安乐死，退休之后仍花大量时间进行有关安乐死的辩论。

    在接受“每日野兽”采访时，古德温透露，他提倡安乐死，源自多年行医的经历。

    多年前的一天，波特兰市一男子回到家，发现妻子将一个塑料袋套在头上，窒息而死。原来，他的妻子是一名心脏病患者，动过两次大手术，收效甚微。不堪折磨的她将丈夫支开，然后自杀。

    古德温说：“对于生命垂危的病人，医生的准备其实远远不足。在这方面，我和别的医生都有罪过——当病人奄奄一息时，我们能做些什么？你只能问‘怎么样了’之类的套话，然后尽快走开。这样做毫无意义。不管你认不认可，帮助病人安乐死是一个医生的本分。”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古德温和另外7人成立了“慈悲与选择”组织，呼吁为绝症晚期病人实施安乐死。

    给病人充足的时间思考是否真要结束生命

    1994年，俄勒冈州通过了《尊严死亡法案》。联邦地区法院以违宪为由禁止该法案实施。1997年10月27日，该法案在俄勒冈州生效。

    “很遗憾，这一法案从通过到生效的过程太漫长了。”古德温说。

    《尊严死亡法案》生效后，古德温的“慈悲与选择”组织协助很多危重病人实施安乐死，其中古德温亲自协助的有3例。古德温说，这个过程很简单：医生向病人提供可迅速生效的大剂量巴比妥盐酸。病人服用后，通常会在15分钟至12小时内停止呼吸。也有例外的情况——药物无效，病人从沉睡中醒来。

    《尊严死亡法案》规定，在病人提出要实施安乐死17天后，医生才能为病人开药。这是为了给病人充足的时间思考是否真的要通过安乐死结束生命。而且，医生只能在病人神智清醒的情况下向其提供药物。

    有一次，古德温按照预约，到一名癌症晚期患者家中，协助其终结生命。患者的亲属都在场，逐一和患者道别。古德温检查后发现，病人的神智已不太清醒，不能实施安乐死。他向患者亲属说明情况，“他们都目瞪口呆”。古德温说：“他们根本不明白我的话。”这让古德温意识到，虽然《尊严死亡法案》已经生效，但他和他的“慈悲与选择”组织仍有必要向人们大力宣传。

    “我在从业过程中接生过很多婴儿，这是一种喜悦的经历。协助病人实施安乐死虽然不是让人高兴的经历，但帮助病人解决痛苦，这是医生工作的本质，不管人们认不认可。”

    古德温大夫“放出了恶魔”

    根据俄勒冈州的统计，《尊严死亡法案》生效以来，共有597人在医生的协助下实施了安乐死。

    除了协助绝症患者实施安乐死，古德温还呼吁社会兴建针对病危者的看护中心，让他们能在精心护理下走完人生道路，而不是接受无谓的治疗。

    古德温说：“医生学的是治病的技术，让他们对病人放弃治疗是非常困难的。但有时候，病人已经没有了好转的希望，还不如对他进行精心看护，让他们少一些痛苦。”

    由于涉及伦理、法律等问题，西方国家一直为安乐死争论不休。目前，只有瑞士、荷兰和美国等少数国家允许实施安乐死，其中只有瑞士允许医生在其境内协助外国人实施安乐死。而在美国，只有俄勒冈、华盛顿和蒙大拿3个州将医生协助患者自杀视为合法，且仅适用于出现末期症状的患者。

    古德温知道，有很多人在反对他多年来的呼吁。“同所有有争议的议题一样，关于实施安乐死是否合理，并不存在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马萨诸塞州残障人士组织“第二思想”负责人约翰·凯利表示，古德温大夫“放出了恶魔”。在病危患者中，有人可能被误诊了，对这部分人，《尊严死亡法案》没有提供足够的保护。“听上去，《尊严死亡法案》很完美，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它就变成了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