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永远无法走出耶路撒冷——并非找不到出口,而是心甘情愿地迷失在这里。
一砖一石都承载着历史
40英尺高的城墙里充斥着无序的拥挤,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溜进隐蔽却熙攘的市场内,流连在芳香四溢的烤羊肉串小铺前……种种新奇的遭遇令人备感惬意。
长大成人以来,有着犹太血统的我一直刻意保持与宗教的距离。直到获知好友欧多尔·罗斯的著作《我是个犹太人吗?》即将面世,我才在冥冥之力的召唤下拜访了耶路撒冷。在这座号称地球上最神圣之地的古城游历期间,我被千百岁高龄的建筑物、石墙与信仰各异的人们包围着,身为异端的孤独感不时涌上心头。
撇开这些不提,就风土人情而言,耶路撒冷还是让我收获了不少惊喜。尽管40英尺高的城墙里充斥着无序的拥挤,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溜进隐蔽却熙攘的市场内,流连在芳香四溢的烤羊肉串小铺前……种种新奇的遭遇令人备感惬意。我喜欢双脚在石板上打滑的感觉,也喜欢大马士革门附近小贩身上散发出的鼠尾草香。网吧隐藏在墙壁中的洞穴里,以色列士兵则端着精良的枪械埋伏在坚固的堡垒中。不经意间,你能瞥见街角的装饰板上书写着某座犹太教堂的历史,再转一个弯,又闯入了幽静异常的亚美尼亚区。
我自己也有个秘密落脚点,那就是“奥地利救济所”。这座建于19世纪的旅馆接待过许多名人,包括奥匈帝国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我的房间在二楼,空间很大,地板像棋盘一样黑白相间,简朴的木制家具与时髦的Wi-Fi音响相映成趣。推开窗子就能望见教堂的塔顶,更远一点的地方,圆顶清真寺那金光闪闪的外壁会将正午的阳光反射过来。
我似乎永远无法走出耶路撒冷——并非找不到出口,而是心甘情愿地迷失在这里。我不用地图,也没拿旅行指南,就这样漫步在迷宫一样的街道中,寻觅着那些闻名于世的地标。圣墓教堂离一家我最爱的烤肉店几步之遥,却是最神圣的基督教遗迹。间或有一群群吵闹的游客蜂拥而至,用丝巾擦拭“涂油石”,耶稣的遗体就曾躺在那里。还有人在圣墓前点燃蜡烛,然后马上弄灭。为什么要这样做?对方说是传统,但不肯详细解释。
与新朋友不吵不相识
在耶路撒冷,当你三次遇见某个人时,要么你给他买一个冰淇淋,要么他给你买一个。
我是个感性的人,常常被所见所闻所困,也常常痴迷于观察他人。在耶路撒冷这些天,我曾看到老人在“苦路”上边走边唱,表情忧郁的男子手持磨得发光的木制十字架祈祷,正统派犹太教徒在哭墙脚下嚎啕,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面朝太阳,双目紧闭,脸上尽是陶醉的神情。这些形形色色的信徒让我感触良多,禁不住想要窥探他们的内心。
真正令我转变观念的反倒是一位新交的朋友——约瑟夫。说来好笑,我们的交往是以吵架开始的。约瑟夫是个无证导游,身材圆胖,牙齿参差不齐,给人的第一印象不算好。在犹太区初遇时,他提出要带我参观一处教堂,我老实回答说刚从那里来,对方却认为我很粗鲁,咆哮着走开了。又有谁能料到,次日,我们再度不期而遇,彼此友好地打了招呼,闲聊了几分钟才分手。相同的遭遇第三次上演时,约瑟夫告诉我,在耶路撒冷,当你三次遇见某个人时,要么你给他买一个冰淇淋,要么他给你买一个。我本想请客,他却忙着招揽顾客去了。
约瑟夫这样的芸芸众生像闹钟似地提醒了我:我应该离开旧城区,去会会更多普通的耶路撒冷人,他们既不是修行者,也不是虔诚的信徒。
穿越新旧城就像时光旅行
约纳顿在军队服役了5年,准备攒钱上大学;迈克尔是个摄影家,身兼工艺美术师;新手汉纳则来自加拿大……他们操着南腔北调,谈论着对耶路撒冷的复杂感情。
从旧城区到新城区的过渡短促得令人惊讶。穿过老城门,我似乎一下子穿越了时光隧道:人行横道、红绿灯、低矮的公寓、绿树成荫的公园、市政办公大楼、三明治快餐店、手机卖场以及崭新的轻轨交通系统……晴朗的天气里,还能远远看到错综复杂而不祥的隔离墙把以色列与约旦河西岸分开。在保守派聚居的米-歇雷姆区入口,用英语和希伯来语书写的标志牌向游客提出警告:“穿着不端庄者请勿穿越我们的社区。”我那深黑色的运动衫应该不能算轻浮吧?因为没找一顶圆顶小帽戴上,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异教徒。
回头来看,我此行的不少时间都是在新城区消磨掉的,不过,和在旧城区游历时不同,我热衷去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大吃大喝,寻找特色美食。第一天晚上,我就闯进了Adom饭店,它藏在一座1895年建成的地下室里。几杯以色列红酒下肚,再配上一大盘烤牛杂碎加上朝鲜蓟、小番茄以及奶油拌花椰菜,堪称色香味俱佳。
夜幕降临后,希拉酒吧则是我最常光顾的地方,这里的服务生都很健谈,乐意和陌生人分享自己的故事。约纳顿在军队服役了5年,准备攒钱上大学;迈克尔是个摄影家,身兼工艺美术师;新手汉纳则来自加拿大……他们操着南腔北调,谈论着对耶路撒冷的复杂感情,勾起了我对柏林、布达佩斯乃至家乡布鲁克林的相似记忆。的确,我以前甚至都没动过来耶路撒冷看看的念头,而现在,它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我舍不得离开的地方。
不想离开也得离开,出于法律方面的原因,酒吧在凌晨1点就得打烊。回宾馆的路上,在旧城区巡逻的以色列士兵往往会盘问我,有时还会搜我的身。虽说是例行公事,我还是觉得他们在刻意制造紧张空气。这一切对我来说非常陌生,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反过来讲,白天焦虑,晚上狂欢,这样的生活节奏在他们看来不可思议,对我来说则是正常的。
做个值得尊敬的普通人
约瑟夫的评价让我感动。在他眼里,我既不被看成一个犹太人,也不被看成一个异教徒,只是个普通的美国佬,而且值得尊敬——也就是说,我是一个好人。
在耶路撒冷的最后一天早上,我醒来得并不轻松——前一个晚上又折腾到午夜,吃足了美味的烤鹅胸,喝够了上好的葡萄酒,需要多休息一会儿才能恢复精力。我查了下“脸谱”网,发现朋友波林刚从纽约飞到耶路撒冷,便约他在Abu Taher餐厅共进午餐,那里的鹰嘴豆泥味道极好。酒足饭饱后,我们漫步在旧城区,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之后还是决定回新城区。在前往犹太区的途中,你猜我又碰上了谁?是约瑟夫!
对方异常兴奋,和我像老熟人般互致问候。当然,我也忘不了把这位新朋友介绍给波林。约瑟夫握了握她的手:“你真是个幸运的女人!”波林以为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刚吐出几个词:“噢,我结婚……”就被约瑟夫的大嗓门打断了:“没错,你就是个幸运的女人!”接下来,他的音调突然降到近乎耳语,用手指了指我:“这家伙值得尊敬!”
在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按照旅行指南上的文字,试图捕捉异乡客对耶路撒冷“通常应有”的感受,最后还是放弃了——书上写的都是别人的感触,不是自己的。尽管有些俗气,约瑟夫的评价却让我感动。在他眼里,我既不被看成一个犹太人,也不被看成一个异教徒,只是个普通的美国佬,而且值得尊敬——也就是说,我是一个好人。
我们仨就此分手。波林继续她的旅程,我去赶飞回美国的航班,约瑟夫继续忙着招揽客人——我十分确信,一定会有某位好心人为这家伙买上一个冰淇淋的。
□美国《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