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山脚下练“内观”

    只需每天凌晨4点起床打坐，在随后的10天内不说话，并承诺付出100小时的艰苦精神努力。酒类饮料、电子邮件和手机要暂时放弃。作为回报，你可以学到一门有2500年历史的自我修炼技巧，扫去积郁已久的苦痛和烦恼。

    有2500年历史的自我修炼技巧

    做这样的功课无需付费，如果你觉得确有收获，可以自愿奉纳财物。

    我面前的宗师已经75岁，依然精神矍铄，看起来好像刚过花甲之年。他的表情永远是那样笃定淡泊，就像身上象牙色的长袍般纯净。但现在，他的脸上现出一抹焦虑之色，凝视着我，想把目光射入我内心深处。忽然，对方的面庞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笑容：“你非常幸运，某个巨大的‘商羯罗’留在了你的体内，这也许是种病，名医都难以治愈。”

    他的话听起来高深莫测，又令人担忧。在随后的日子里，其含意慢慢清晰起来。所谓祸兮福所倚，这位大师相信，我经受的苦楚，将推动我向获得教化的方向前进一大步。

    我所在的“沉思训练营”地处印度北部的山麓与丘陵间，附近麦克里奥德·甘吉镇上的旅馆、纪念品商店及酒吧是背包客们的好去处。笑眯眯的僧侣们身披长袍，在庙宇间踱步，周围香烟缭绕，虔诚的欧美人、日本人甚至以色列人纷至沓来。深夜，几曲小调伴着吉他声飘荡在耳际，人人都愿意加入合唱队伍，要不要做“内观”功课则悉听尊便。

    做“内观”的要求其实不算复杂，你只需每天凌晨4点钟起床打坐，在随后的10天内不说话，并承诺付出100小时的艰苦精神努力。当然，酒类饮料、电子邮件和手机也要暂时放弃。作为回报，你可以学到一门有2500年历史的自我修炼技巧，扫去积郁已久的苦痛和烦恼。做这样的功课无需付费，如果你觉得确有收获，可以自愿奉纳财物。

    只有猴子不受约束

    不许交谈，不许用眼神交流，不许阅读或书写，不许说谎，更不许有性生活。

    我不到20岁时，曾因为一次痛苦的分离罹患忧郁症。而在之前的一个夏天，我随美国海军陆战队部署到阿富汗，于赫尔曼德省和喀布尔市两度与自杀炸弹擦肩而过，留下的是挥之不去的焦虑感。不时袭来的噩梦，令我无比渴望通过自我修炼将痛苦埋葬。

    我曾从朋友那里听说过内观的神奇功效。然而诸事羁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能买书自学，效果可想而知。几个月前，我被派往利比亚战场采访，心理阴影雪上加霜，情知不能如此煎熬下去。回到伊斯兰堡后，我便通过网络查找最近的内观学校。

    我选中的这座培训中心看上去活像破旧的监狱。一排排房子被隔成小间，床硬得硌腰，铺盖也难称整洁。虽说条件简陋，培训中心的选址确实没的说，透过周围的松树就能望见喜马拉雅山脊上的积雪，身边随处可见用花瓣和笑脸装饰的标语：“你必能心想事成。” 

    我小心地询问了一同训练的伙伴们，其中有不少来自印度各地的常客，他们宽松得体的打扮真叫人羡慕。所以，我第二天就到镇上的市场购买了4套带条纹的休闲装，至少要先装扮得像那么回事。课程开始时，一丝不苟的工作人员没收了大家的钱包和护照，再三解释规则：不许交谈，不许用眼神交流，不许阅读或书写，不许说谎，更不许有性生活。整个庭院里，只有成群的猴子不受清规约束，它们在房顶上打闹，似乎在成心试探大家的耐性。

    与那些心思细腻的背包客相比，我还是太粗心了，居然连卫生纸都忘了带。想跟同伴借，似乎又公然违反了“高贵的安静”这条纪律。正在犹豫不决时，善解人意的服务人员指了指一张表格，我赶忙把要求写在上面，很快，一卷卫生纸就交到我手里了。

    把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

    近些年来，内观修习因S·N·葛印卡的推广而逐步普及，此人原是印度实业家，后来抛弃俗务，一心想成为现代的贤者。

    夜幕降临后，50多名学员在大厅中的垫子上盘腿坐定，强迫自己陷入冥思状态。我右边是一个日本姑娘，长长的黑发瀑布般披洒在挺直的后背上，我努力不让自己陷入妄想，老实说，这可真难。这时，负责训练我们的宗师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屋子里立即回荡起原始而神秘的音乐，那或许是迪吉里杜管（印度传统乐器）的嗡鸣吧？多有趣的开场！我一度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自从离开学校以来，再也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所谓“内观”，就是“观察事物的本来面目”，作为最古老的禅修方法之一，其原理是通过发掘自身潜能来净化心灵。在初级阶段，修习者借助调节自身的呼吸提升专注力；待知觉逐渐敏锐，就开始观察身心不断变化的特性，体验“无常、苦、无我等无处不在的真理”。若能持之以恒，自然可以远离七情六欲，从中体验到安详、满足和愉悦。

    近些年来，内观修习因S·N·葛印卡的推广而逐步普及，此人原是印度实业家，后来抛弃俗务，一心想成为现代的贤者。当年在缅甸时，葛印卡误打误撞地参加了内观课程，竟然医好了久治不愈的偏头痛，正是这段神奇的经历促使他回到印度传授这种技法。每天傍晚，满头白发的葛印卡都会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向学员们指点练习的门道。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静静地坐在垫子上，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嘴唇之上的吐息。随着时间流逝，你的心智将一点点沉入无休止的回忆或者对未来的想象中，同时忘却眼下的烦恼。

    单调的训练日复一日，白昼和夜晚的界限似乎不再明显。偶尔，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会有锣声从远方传来，随后，服务人员和清脆的手铃声一道出现。在5分钟的课间休息期间，用锡杯盛着的草药茶会摆到你面前，透出一股在世外桃源方能品味到的质朴。就餐时，送上的主食是米饭和扁豆，感谢“高贵的沉静”，大家在吃饭时依然沉默不语。

    仿佛潜入自己的灵魂

    期待已久的“大动荡”终于降临。一阵海啸般的波动扫过我的全身，躯体不住地颤抖，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训练从第3天起进入关键阶段。这时，最大的挑战是把注意力焦点从嘴唇转移到头顶，然后扫过整个身体。蓦然间，剧痛像刀片一样刺向我的膝盖，后背则像被铁棒戳了般难受。有点恐怖的是，葛印卡居然要求我们把这样的练习持续整整一个小时，中间不许有任何中断。用他的话说，所有希望有所得的人，都必须经历这种“精神上的外科手术”。

    我慢慢发现，这样的“虐待”是有内在逻辑的。只要坚持下去，你就能习惯从外部视角“观察”感觉而不是对感觉做出应激反应，从而阻断对任何事情做出“好”或“坏”的判断——以往，这样的判断很容易让不安转化为焦虑甚至愤怒。全神贯注地进行全身扫描时，突然袭来的痛苦则是由心头的旧伤引起的，随着自我调整，疼痛便会慢慢消失。

    听上去就像变戏法一样。但几天过后，某种奇迹确实发生了。身下的垫子从折磨人的刑具变成了魔毯，载着你神游天外；微妙的麻刺感和温热像有生命一样在全身自由流转。训练不再是一种挣扎，而是一种内心的探险，仿佛你正潜入自己的灵魂。

    课程接近结束时，期待已久的“大动荡”终于降临。一阵海啸般的波动扫过我的全身，躯体不住地颤抖，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却异常平静，似乎所有的磨砺只是为了驱走埋藏已久的痛苦经历，将无形的重担从肩头一举移除。

    最后一天上午，学员们进行了义务大扫除，作为对训练营的回报。尽管大家仍旧一言不发，伙伴们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内观修炼或许揭示了人生的真谛：幸福不完全取决于现实，寻找平和与重新发现平静更有关系，这种平静原本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往往被世俗的喧嚣所埋没。明年，我一定会重返喜马拉雅山脚下，让身心获得安宁。

    □英国《金融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