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鹭岛上那些海龟们

    对方那略带不满的目光，俨然是一个古老的物种在无声地质问人类：你们入侵我们的天堂，将给环境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

    一阵啪啦啪啦的声音传入耳际，听起来像是只受伤的小鸟拍打着窗棂。起初我不以为意，因为苍鹭岛上到处都是鸟——树枝上总是挤满了黑燕鸥，沙滩上随处可见海燕打的地洞，它们新陈代谢产生的剩余物无人清理，温热的空气中总是飘浮着浓浓的氨水味。

    我把头探出窗外查看了一番，却没发现鸟儿，响动似乎来自阳台下方。拉开房门，循声绕过墙角，好家伙！赫然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只足有茶几大的海龟，正用粗壮的鳍状肢奋力扒动地面，把湿润的沙子高高扬起，看样子是准备筑巢产卵。皎洁的月光下，这只身形巨大的爬行动物旁若无人地忙碌着，偶尔停下来休息片刻，全然不理会我的窥伺。

    爱动物人士的好去处

    苍鹭岛接近大堡礁南端，距澳大利亚昆士兰州海岸45英里。这样一块800米长、300米宽的方寸之地，仅在大比例尺地图上方能得见。听人说，每年12月至来年3月，频繁的飓风经常会让苍鹭岛变得如同一条即将沉没的旧船；如今包围着我的，却是阳光明媚、清风席席、鸟语花香、沙滩洁白细腻、海水清澈湛蓝……一派祥和浪漫的风光。

    这座小岛本属珊瑚礁，沙土是海潮与季风一点点搬运来的。随着时间推移，各种植物种子也开始在岛上萌发，无论被风吹、被水冲甚至由鸟儿携带，随着日积月累，苍鹭岛竟也成了一座林木茂盛的生物天堂。说起来有趣，“苍鹭岛”之名其实是误传，当初给此地命名的是位地质学家，他把英文“白鹭”错拼成了“苍鹭”，后人倒也没再强求更改。

    在这与世隔绝之地，除了几只家鼠外，哺乳动物就剩下人了。历史上，人类活动曾对生态造成了可怕影响。上世纪20年代，殖民者在岛上建起食品加工厂，产品居然是海龟罐头，直到海龟数量因滥捕而急剧下降才作罢。40年代，苍鹭岛成为国家公园，又建起了科学研究站；大堡礁晋身世界遗产后，政府进一步提升了环境保护水平。

    有些人上岛是为了看鲸，有的是为了戏水，还有的只想在海滩上避暑，但若是因此错过了与海龟亲密接触的机会，包准会追悔莫及。这个小岛实在是热爱动物人士的好去处。我在浅水中漂浮着戏耍时，就看到3位游人带来几只刚孵化出来的小海龟准备放生，这些小东西也许糊涂了，不明智地选择在白天而非在夜幕掩护下回归大海。

    小海龟的体格与它们的母亲远远不能相比，可以放在手掌上摆弄。它们一接触海水，就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拍打着四肢迅速向深处游去。即便如此，银色的海鸥还是盯上了这群新生儿，只要有小海龟浮出水面呼吸，保不齐就成了海鸥的腹中餐。我见状赶忙加入“救援行动”，大喊大叫地驱赶胆大包天的海鸥。可惜，还是有好几只小海龟难逃噩运。

    游客被严格限制在300名以内

    这并非我头一次参与对海龟的救援。此前一天，当地野生动物基金会主席蒂姆·哈维，刚刚领着我帮助过一只陷入麻烦的成年海龟。当时，他在清晨时分去观察海龟产卵情况，结果发现一只如同巨石般的大海龟困在了沙滩上。蒂姆告诉我，这只雌性海龟不知为何没有赶上退潮，就这么留在了岩石围就的死胡同里。这种动物不懂得后退，加上盛夏的日光异常毒辣，如果不赶紧放归大海，过不了多久恐怕就会有性命之忧。

    情况虽然紧急，这只海龟毕竟有180公斤重，在我们5个人合力下，那灰绿色的巨大甲壳才被转移到海边。一旦进入浅水区，情况立即起了变化——海龟那笨拙的身躯突然变得非常灵活，优雅地向海洋深处游去。“不，”蒂姆赞叹道，“它不是在游，而是在飞！”

    苍鹭岛上的游人被严格限制在300名以内，即使如此，考虑到科学研究站里常驻的100多位科学家和工作人员，岛上的活动空间仍嫌紧张。不过，这比附近的威尔逊岛还是宽松许多，那里一次只允许12名客人登陆。蒂姆坦承：“有时我对前途灰心，譬如，经过40多年的雨林抢救行动，人们竟比以前更疯狂地砍树。作为底线，我们必须与野生动物友好相处……在这里搞研究对环境有影响，但为了弄清人与动物如何和谐共存，这样的代价值得付出。”

    他对自己未免有点太苛刻了。在我看来，苍鹭岛在保护生物不受人类危害上已经做得不错。白天，你不妨乘一条小船到岩礁边缘，翻身跃入水中，即可欣赏到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珊瑚，橙色、褐色、浅蓝色……鱼群就像舰队一样从当中穿过。我最喜欢的要数斑点管口鱼，那细长的体态与不急不缓的泳姿颇具绅士风度。当然，衣装俏丽、以黄色和绿松石色为主的鹦嘴鱼也十分引人注目，它们最有趣之处在于喜欢打闹，这边顶上一头，那里撞上一下，像焦躁的鸟儿般拍动着鳍，把其他的鱼从珊瑚礁上击打下来。

    围观海龟产卵

    夜幕降临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前往海滩，准备迎接海龟登陆。世界上有7大海龟品种，在昆士兰州就栖息着6种，从巨大的革龟到无畏的红海龟，都有目击记录。在苍鹭岛，最常见的则是绿海龟。情况最好的年份，每晚会有多达150只龟到海滩上来产卵。去年是小年，每晚平均30只，今年的光景据说有所反弹，每晚80只不在话下。

    绿海龟体形巨大，顺着沙地上的一条条沟痕，循着啪啪的挖沙声摸去，很容易找到它们的身影。工作人员会提前嘱咐游客，如何更好地观察海龟又免于打扰它们，包括：不能用火把照明，不能与海龟的路线交叉而行，不能挡在它们面前。只要做到这些，你尽可以站在离它们非常近的位置，这让我吃惊不已——这些庞然大物为生儿育女而忙碌时，就像梦游般毫不在乎周遭的观众。不过，它们对沙滩上的震动较为敏感，你走路时仍需蹑手蹑脚。

    我们坐在凉爽的沙滩上看一只雌海龟产卵。它从容不迫，先用强壮的鳍状前肢挖出一个坑，然后用更灵活的后肢将其整理得完美，为自己的蛋做出一个个小房间。一切准备停当，乒乓球大小的蛋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雌海龟的身体，落到沙子上，柔软而富于弹性。在11月至2月的产卵季，每只雌海龟一窝能产下120枚蛋，然后回海里休息两星期，再上岸重复一遍相同的程序，如此循环四五个来回。沙滩上的卵平均要55天才能孵化。

    我不再打扰那只产卵的大海龟，转身去看一窝刚刚破壳而出的小海龟。在苍鹭岛，海龟的孵化率极高，因为当地没有野猪或狗偷吃龟蛋，惟一需要提防的是险恶的沙蟹，这些节肢动物懂得刺破蛋壳，然后吸食蛋黄。孵化出来的小海龟争先恐后地冲向大海，场面非常壮观。即使在夜间，海鸥也会前来袭击，好在小海龟以数量取胜，不会被斩尽杀绝。    

    黎明时分，最后一只雌海龟缓缓爬向大海。它的脸上粘满沙土，乍一看显得笨拙而疲惫。不经意与它四目相接，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分愧疚——对方那略带不满的目光，俨然是一个古老的物种在无声地质问人类：你们入侵我们的天堂，将给环境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它并未驻足，而是骄傲地继续前行，逐渐加快速度，最终飞一般消失在万顷碧波中。

    □英国《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