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仰光平静守旧的表面下,有某种东西正在涌动,呼唤人们深入它的大街小巷去亲身体验。
周五下班时间已过,黑沉沉的夜色仿佛吸走了仰光的喧嚣。马路两旁的灯火星星点点、昏黄幽暗,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把行人赶得四散逃窜,街道显得更加落寞。我们乘坐的出租车缓慢而谨慎地绕着一个个水坑转来转去,仿佛一只小虫在长满麻子的脸上爬行。这座深受经济停滞与国际制裁困扰的城市,真让初来乍到的我感到有点无聊。
还好,一走进“季风”酒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它坐落在曾经的市政厅里,服务员灵活地游走于桌子之间,手中的托盘里盛着各种饮料,还有热气腾腾的美食。东南亚的食文化举世闻名,长长的菜单令人目不暇接,真不知从哪一道吃起。我一边点餐,一边打量四周,不远处,一群联合国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喝着杜松子酒,显得很惬意。当地女人们互相打着飞吻,赞美着彼此的连衫裙,她们在跟朋友一起消磨时光,这样的聚会似乎经常进行。
贵族气质无法磨灭
我在泰国曼谷常住,喜欢在亚洲到处旅行,如今还是头一次到缅甸来。有好几回,我被该国反对派领导人昂山素季“劝阻”住了——在军政府时期,她号召实施“旅游抵制”。近几年,她的立场有所缓和,麾下的政党“全国民主联盟”于5月份宣布声明,向外国游客发出邀请。我和丈夫刚好得到度假机会,立即推掉其他安排,动身飞赴仰光。
尽管从曼谷来此只需坐一个小时飞机,仰光却屡屡让我觉得回到了过去。管理不力让市区的基础设施混乱到几近瘫痪,运营了20年的丰田出租车的车门用铁丝固定,开起来像醉汉般摇摇晃晃,真担心下一秒钟就会散架。藤蔓和灌木从破旧的平房里探出头来,殖民地时期遗留下来的几座大楼眼下也是破旧不堪,窗玻璃早已不翼而飞,里面的灰泥发出霉烂的气味。因为消费力低下和经济封锁的双重影响,市面上很少能见到西方品牌。
破败归破败,仰光却因此获得了某种特殊的气质。说得确切些,它就像个没落贵族,看起来穷困潦倒,骨子里的体面仍然无法磨灭。毕竟,这座城市曾是大英帝国的殖民前哨,有着繁荣富裕的往昔,在我刚刚经过的市中心,就保留着东南亚地区最精美的殖民地建筑群——比如原高等法院附近的红砖大楼,1947年,昂山素季之父正是在那里遇刺身亡。
有些东西,经历过时光的打磨后反而散发出更直接的魅力,比如总督官邸,它是东方快车酒店集团旗下的产业,有48个房间,地处使馆区。这座建于1920年,完全用柚木打造的两层楼别墅,顾名思义原本是缅甸南部一名总督的住所,尽管数易其主,依然记载着仰光在20世纪经历的种种动荡。我们到达时,随着一面黄铜锣被敲响,两位门房身着传统围裙上来服务;到得前台,早已准备好的凉毛巾和柠檬茶立刻送到手里,给肌肤带来清凉的同时,让我们心里备感温暖。物质文明的“污染”还没来得及光顾这里,每到闷热的下午,我们就躲到扇形的小游泳池里避暑,看天上黑云翻滚,听绿荫中的蝉鸣打破四周的寂静。
中产阶级悄然回归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仰光拒绝变化。今年早些时候,政府拍卖了数十座具有遗产性质的建筑物,其中有些可能会被华丽的高楼大厦取代,也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将进行修缮。正如我注意到的,几栋旧楼旁边悄悄地立起了竹子搭建的脚手架,表明施工正在进行。市政大厦原址上那些东方韵味十足的宝塔和柱廊,最近也不知被谁被涂成了典雅的淡紫色。
中产阶级享用的服装和生活用品同样回归了。我的住处附近有家新开的购物中心,门口的广告牌上贴出海报——当地的嘻哈明星Ye Lay打算举办音乐会,他的头发被发胶打理得有型有款,配上一件黑色防弹背心,派头够酷。另有许多广告招徕顾客购买化妆品、食用油和进口时装。白天,穿着时尚的职场人士会到酒吧里喝喝咖啡,再要几份比萨和三明治,熟食店还供应品质良好的自制奶酪和冰淇淋。夜间,新兴暴发户家里半大不小的孩子们经常聚集在Ginki Kids卡拉OK厅,高分贝的音响系统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情歌。
有天早晨,我们在“生意人”酒店巧遇一位当地的杰出商人及其家眷。听说每到周末,缅甸的富裕家庭都爱举家到这样的高档场所来放松。大家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对方告诉我们,他的国家终于开始追求休闲了。去年的大选被某些西方批评家称为“虚情假意的表演”,但是,新上台的文人政府确实向改革迈出了几大步。前不久,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访问缅甸,与昂山素季举行了会谈。这些消息给本来忙于生计的仰光市民带去些许谨慎的乐观,正像那位商人的妻子所说:“改变正在发生,只是有些缓慢。”
新气象源自迁都?
从画家Kyaw Phyu San举办的画展中,我也嗅出了了政治宽松的气氛。在他感伤主义的作品中间,有一幅独特的风景画,画布一角有昂山素季的头像,画的名字叫“母亲”。
尽管饱经压制和孤立,仰光的民间艺术还是不可阻止地兴旺起来。虽不会明确表达政治观点,画家们向自己的笔墨中谨慎地注入对社会的观察。在滨海饭店的“江河画廊”里,Khin Zaw Latt的《雾中的人群》描绘出一群灰色的人物迈着沉重的步履回家,留下扭曲的背影。而在“金山谷”艺术中心,另一幅风景画抓住了我的眼球——猩红色的原野,一辆二轮马车停在细瘦的树下。画廊主人U Myint Lwin解释道:“这是掸邦的芝麻地。”我丈夫好奇地问:“田野为什么是红色的?”画师耸了耸肩,用沉默掩盖自己的思想。
经过讨价还价,我们买下了这幅画。与亚洲其他充斥着泡沫的艺术市场相比,仰光的艺术品相对便宜,一般发烧友足可以负担得起。不过,这种情况也在改变。“珍品画廊”的主人Min Wae Aung号称缅甸最著名的画家之一,据他所言:“最近有越来越多来自新加坡和香港的收藏家到我们这儿淘金了。”
究竟是什么促成了种种新气象?我遇到的许多当地人认为,日趋宽松的气氛归因于当局在2006年将首都从仰光迁移到内比都,后者是为特定目的而兴建的新城,离仰光3小时车程,“政府部长和将军们大都销声匿迹了”。从一国之都降格为普通城市,仰光人会不会有失落感?我们的向导兼司机Phone Kyaw说:“失落?我还希望这座城市变回村庄呢。”
到当地球迷中去
要想体验仰光百姓真正的生活状态,在周末加入到球迷中去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专程观看了一场仰光联队的比赛,真切地感受了体育爱好者高涨的激情:成排的青少年狂热地敲击着大鼓,男男女女都在痛饮啤酒,卖劲地为球员加油,或者痛斥一些看不惯的选手。仰光联队雇佣了几名强力外援,自然实力不俗,以4比0大胜Rakhapura队。可想而知,主队的每个进球都会引来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客队也有部分拥趸到场助阵,只是由于自己的球队始终没能破门,他们的情绪高涨不起来,只能面露沮丧,呆坐在位子上充当陪衬。
终场哨音响起,球迷们围住球员乘坐的大巴,纷纷要求与自己的偶像合影,更有一些超级粉丝脱掉衬衫,露出背上的刺青——那是仰光联队的队徽。这一幕让我心头为之一颤:在仰光平静守旧的表面下,有某种东西正在涌动,呼唤人们深入它的大街小巷去亲身体验。
□美国《华尔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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