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英国出租车司机制成木乃伊

    最近，人类历史上又增添了一具木乃伊。不过这并不是考古学家的探险成果，而是由一位逝世不久的英国病人制作而成。

    根据亚伦·比利斯的遗愿，他的尸体被捐献给英国约克大学的考古学家，进行木乃伊制作实验。10月24日，对此全程跟拍的纪录片在英国电视四台首播。

    “实验，就是尝试各种方法来做成一件事，万一做不成，那也不是世界末日，对不对？”纪录片中，自称“没读过多少书”的亚伦乐观地说。尽管这个实验上一次获得成功，是在3000多年前的古埃及新王国时期。

    考古学家要利用亚伦的遗体，完整地复原公元前1323年法老图坦卡蒙被制成木乃伊的过程。图坦卡蒙的遗体被认为是保存最完好的木乃伊。

    以后我的孙子、孙女会告诉同学们，“我的爷爷是一个法老呢”，这大概是我留给他们的遗产

    图坦卡蒙是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第十八王朝的法老。他没有多少显著功绩，却因木乃伊而广为人知。他9岁时继承帝位，19岁突然死亡，死因至今成谜。

    3000多年后的亚伦过着迥异的人生。他在英国东南部的海边小镇托基开出租车为生，日子波澜不惊，直到去年被确诊为肺癌晚期，“最多能活6个月”。

    “我要一个最省心的葬礼，就把我放在纸盒里，葬在后花园吧。”在家人面前，60岁的亚伦一度表现得实际而坦然。那时他还没想过自己会和法老有何瓜葛。直到发现报纸上在招募“身患绝症，自愿将遗体制成木乃伊”的英国市民时，他改变了初衷。“以后我的孙子、孙女会告诉同学们，‘我爷爷是一个法老呢’，这大概是我留给他们的遗产吧。” 

    亚伦报了名。饭桌上，“就像谈论天气一样”，他轻松地把这个消息告诉老伴。68岁的珍妮特一开始很是惊讶，但又随即释然。在她眼中，丈夫一辈子钟情新鲜玩意儿，即便是工作，他也热衷不停地换行。“运输工，棚架工，出租车司机……你说得出的他几乎都做过。”

    对发出志愿者邀请的两位考古学家而言，亚伦的选择是一份“巨大的礼物”。过去19年里，约克大学考古系的斯蒂芬·伯克利博士与裘安·弗莱彻博士一直携手钻研古埃及的木乃伊技术。最初，他们用X光与各种化学检测工具，分析木乃伊的组织样本。掌握原理后，他们开始复原古埃及人所用的各种材料，例如树脂与植物油。斯蒂芬把自家的花园小屋改建成防腐实验室：房内模拟埃及的炎热与干燥环境，实验对象则是“最接近人体肉质的”猪腿。

    木乃伊技术本是古埃及人的秘密。在数千年的实践中，他们发展出成熟的尸体防腐技术，却没留下什么记录。可供参考的史料，只有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公元前450年访问埃及时写下的一些文字。直到1994年，美国埃及学家鲍勃·布莱尔才首次参照古埃及技术，将一名匿名男子的遗体成功制成木乃伊。

    不过，斯蒂芬与裘安更加雄心勃勃。“布莱尔的实验效果并不太好。”斯蒂芬说，他们发现在木乃伊技术达到顶峰的第十八王朝，一些木乃伊保存得惟妙惟肖。多年来，他们在将近200只猪腿上进行实验，不断修订他们的理论，逼近“最完美的”木乃伊技术。

    “最终的测试，就是在人体上了。”斯蒂芬认为。他们在咨询专业法律意见后，大胆地向公众发出了一份遗体招募广告。

    亚伦成了全英国唯一一个应征者。

    他希望人们能从他身上学到点什么

    濒临死亡的亚伦出奇地乐观。“随着时间推移，他越发希望人们能从他身上学到点什么。”亚伦的女儿妮可拉留意到，这样的想法让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更加释然。

    1月24日，亚伦在平静中病逝。等待他的不是葬礼，而是齐集在谢菲尔德市医学法律中心的一群专家：除了斯蒂芬和裘安，还有一名法医专家和一名病理学家。他们必须与时间赛跑，因为死亡降临几分钟后，人体的分解就开始了。

    实验室里没有任何现代仪器，温度与湿度与埃及相似。在这里，一群现代的“防腐师”将试图重现3000多年前图坦卡蒙在死后经历的神秘仪式。

    法医专家从遗体中移除内脏，只保留大脑与心脏。“古埃及人相信，神灵会根据人们心脏的重量决定逝者能否重生。”裘安说，“重生后，灵魂可以随心所欲地出游，但它还是需要回到原来的身体，那是它永久的家。” 

    亚伦的遗体被用含有松树树脂的溶液进行清洁，添加香料的亚麻布团被慢慢地填进遗体内，以便固定形态。之后，大胆的实验才真正开始。

    古埃及人保存遗体的原理，其实是用产自埃及的特殊化学物泡碱使遗体脱水，阻止进一步的腐化。但泡碱又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如何控制它？裘安发现，进入新王国时期的古埃及人会把泡碱稀释成溶液。一份希罗多德的译本暗示，那时人们可能“先使用一些有机物，然后再用泡碱”。

    此时，实验室里的灯光被调得昏暗，防止紫外线影响遗体的肤色。斯蒂芬与裘安终于把多年的假设投入实践。

    他们用植物油、松树树脂、白蜡与香料等有机物调制出溶液，均匀地涂在遗体上。经过这几个步骤，遗体已变得“非常脆弱”。专家们小心翼翼地把遗体抬起，放进一缸泡碱溶液中。

    斯蒂芬与裘安曾花费8年，研究古埃及人稀释泡碱的浓度。这一缸溶液将带来神奇的化学变化：水分被缓慢地抽走，泡碱逐渐渗进软组织、脂肪与骨架，使其转变为更稳定的成分，抵御腐烂。

    35天后，专家们屏着呼吸，小心地把亚伦的遗体搬离溶液。干燥两周后，遗体被裹上亚麻布。在湿度被严格控制在28%，温度为25摄氏度的“古墓般的房间”内，遗体还要被“晾干”6星期。

    “对古埃及的防腐师来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墓中的遗体。”裘安说。

    他仍然真实、柔软，人们发现了最惟妙惟肖的木乃伊究竟是怎样做成的

    在“古墓”外默默等候的不仅有一群好奇的学者，还有亚伦的遗孀。珍妮特带着家庭相册和几幅孙子、孙女们的画作，来看望丈夫。透过绑带之间的缝隙，她像过往一样调皮地“掐了他一下”。

    “我很惊讶，他还是柔软的，我以为他会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珍妮特说。她看着全身裹着亚麻布，连脸部也被蒙住的丈夫，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我知道这是他想要的，他得到了国王般的待遇。”

    亚伦逝世整整3个月后，一群古埃及学家、科学家、尸体防腐专家开始检测遗体保存的效果。他们揭开缠绕在遗体脚部、手部以及头部的亚麻布，斯蒂芬与裘安一眼就辨认出来，“这就是亚伦，不可能是别人了！那是一个难以忘记的时刻”，裘安回忆说。

    一旁的法医专家给出了更专业的判断：“这皮肤有皮革一般的效果了，遗体的皮肤与组织已经被正确、成功地干尸化，我对此很有信心。” 

    这意味着，斯蒂芬与裘安此前的假设是正确的。“我们发现了最惟妙惟肖的木乃伊究竟是怎样做成的。”裘安兴奋地说。就连病理学家与解剖学家也对这具当代木乃伊的效果感到惊讶，认为这或许将带来遗体防腐的新方法，让遗体保存得更真实、柔软。当前，保存遗体主要采用福尔马林，但该物质被广泛认为可以致癌。

    公元前1323年，图坦卡蒙的遗体被制成木乃伊后，在帝王谷中安静地躺了3245年才被发现。亚伦却无法得到类似的安宁。自从电视台将木乃伊制作过程播出后，争议就开始了。有人指责亚伦一家“口味古怪”，还有人评论说这不是严谨的科学实验，只是电视台的炒作。

    但被实验吸引的依然大有人在。不少人联系斯蒂芬与裘安，希望自己死后接受与亚伦一样的仪式。“这很有趣，”裘安说，“在我们的文化里，死亡是一件很少被提起的事，尽管它无法避免。”

    无论如何，对这一切纷争，亚伦肯定不在乎了。与古埃及人不同，这个生活在21世纪的男人并不相信来世。他的观点是，“你死了就是死了，就这么简单”。

    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