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去世两年多,流行音乐天王迈克尔·杰克逊仍然影响着他身后的世界——他的死讯让推特、维基百科和谷歌等网站服务一度瘫痪;索尼公司在他离世后售出了3100万张专辑,赚取的2.5亿美元创造了音乐界的新纪录;在北京,一位65岁的老太太因为模仿杰克逊跳舞,成为真人秀节目上的名人……
不过,恐怕这位巨星自己也不会料到,他的猝死会让美国两位来自麻醉学界的殿堂级人物在法庭上展开激辩。
他们辩论的焦点是杰克逊的死因:一叫异丙酚的麻醉剂,是否在私人医生康拉德·莫里的眼皮下夺走了杰克逊的生命?
自杀还是他杀?两大麻醉学家法庭激辩
10月20日,当谢弗和怀特出现在洛杉矶高级法庭上时,双方难免有些尴尬。这场庭审的目的是确定莫里是否应对杰克逊的猝死负责。
30年来,这两位顶尖麻醉学家打过无数次交道。1981年,当他们在斯坦福大学相遇时,怀特是医学院的助理教授,谢弗还是医科学生。
如今,年过六旬的怀特是德克萨斯大学西南医学中心的退休教授。这位“异丙酚之父”编著过9本关于麻醉学的教科书,是世界100多所大学的访问教授,发表了超过350篇论文,获得过“全美最佳医生”的称号。
谢弗也毫不逊色。作为哥伦比亚大学的麻醉科教授,他在上世纪90年代初异丙酚刚开始被引入镇静剂学界时,就对其进行了研究,并且建立了至今仍被广泛运用的用药方针。如今,医疗界使用的异丙酚使用说明就是由他编写的。
这次,两位同行却成了法庭上的对立方。作为辩方证人,怀特提供的报告一一摆在了庭审法官和12位陪审员的面前。报告提出“杰克逊可能是口服异丙酚致死”,这意味着杰克逊很可能是自杀,而不是检方提出的莫里过失杀人。
2009年6月25日,杰克逊因心脏停搏被送往医院,不久即宣告死亡。验尸官发现他的死因是同时注射了数种不同的强力镇静剂,其中异丙酚的含量达到了致命水平。异丙酚是一种乳白色的麻醉剂,被医生们称为“牛奶”,主要用于麻醉的诱导与维持,特点是起效快、苏醒快而完全(平均只需5分钟),常被用于肠镜、胃镜、无痛人流等检查或手术中。
对饱受失眠困扰的杰克逊来说,异丙酚或许是一根救命稻草。出庭作证的私人护士谢莉林·李痛哭着表示,杰克逊曾对她抱怨说,“我有睡眠障碍,天然药物和你所做的一切都不管用。当我需要睡觉时,我需要马上睡”。
但这种麻醉药有明显的抑制呼吸作用,一般只在有专业麻醉科医生在场的医院使用;同时必须监测血压、心电图、脉搏氧饱和度,备好人工通气装置。可是在杰克逊死亡的房间里,没有监控设备和呼吸机,甚至没有莫里的身影。
这位年薪15万美元的心脏科医师因此被检方指控为过失杀人。按照他的说法,杰克逊去世前在注射了好几针镇静剂后仍保持清醒,于是要求注射异丙酚。第二天早上,莫里给杰克逊推注了一针25毫克的异丙酚。约一小时后他离开熟睡的病人去了一趟洗手间,就在这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杰克逊停止了呼吸。
警方调查发现,莫里曾购买了130瓶100毫升的异丙酚。这些药物帮杰克逊维持了过去3个月的睡眠,也夺走了他的生命。谢弗惊讶地表示,他从未听说过有人连续80多天注射异丙酚,没人知道那样会发生什么。
但法庭争论的焦点在于,莫里离开房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怀特所猜测的自杀,即“杰克逊从沉睡中醒来,擅自口服了足以致命剂量的异丙酚”?还是谢弗所坚持的他杀,即莫里注射的异丙酚夺去了天王巨星的生命?
为了辩论,昔日好友撕破脸皮
谢弗不惜把课堂搬到了法庭上。他希望向陪审团证明,是莫里的不当操作导致杰克逊殒命。
作为最后一位出场的检方证人,谢弗首先点开了一份详尽的PPT文件,像对待小学生那样和蔼可亲地向陪审团解释了异丙酚的消化过程。他在演说中表示,口服的异丙酚经过胃部到达肝脏,绝大部分的药物会被肝脏分解,不会产生任何药效,并形容怀特的观点是“大学一年级生都不会犯的错误”。他还以自己参与的一项智利的研究来说明,研究中没有一名志愿者在口服异丙酚后陷入镇静状态。
在谢弗痛斥这个“低级错误”时,怀特就在法庭的旁听席上。3个月前,他们还合作撰写了一篇社论刊登在《麻醉与镇痛》杂志上,他们都是这本国际麻醉研究学会官方杂志的编辑,但此刻,谢弗在这个对全世界直播的法庭上对他表示“很失望。”。
不仅如此,谢弗还饱含深情地谈起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几个世纪来,医生被允许获知病人最私密的信息;医生有权开具可以杀死和伤害病人的药物;医生可以切开病人的身体。你有权做这些事,是因为你能把病人放在第一位。”
接下来,他用了一连串的排比句来形容莫里:“当莫里答应给杰克逊注射异丙酚时,莫里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位;当莫里每晚都拿着异丙酚和输液袋出现时,莫里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位;当莫里对急救人员和急救医生隐瞒信息时,他还是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位。”
这番慷慨激昂的证词给现场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简直像上了一堂课!”一位陪审员私下表示,“太精彩了!”法官也在数日后的庭审中不止一次将怀特医生叫成“谢弗博士”。
“我会把这当作是对我的恭维。”怀特看似谦逊地说。
但事实上,昔日好友已经为此撕破了脸皮。在谢弗作证的间隙,媒体席的人听到莫里低声问怀特:“你敢相信吗?”怀特的回答简单直接:“真是个人渣。”
接受媒体采访时,怀特更是直接表达了不满。“在法庭上听到一些人贬损你的观点,你当然会受到影响。当他还是个医科学生时,我就已经是他的老师。真相终会水落石出,向来如此!”
这一番激烈表态,导致第二天开庭时法官就对怀特进行了警告,并定在11月16日举行的听证会上裁定他的行为是否构成藐视法庭罪。
而谢弗不仅淡定地否认了与怀特的师生关系,还指出“异丙酚之父”的称呼更适合研发异丙酚这种药物的格伦医生。
杰克逊之死给美国医疗界带来的变化之一,就是人们开始重视异丙酚的滥用
两位麻醉学家的法庭论剑远未结束。10月24日,谢弗干脆抬出了一个输液架。据说当他拿着一瓶异丙酚、一个输液袋与一条装着乳白色牛奶状液体的输液管,试图通过验尸报告上的镇静剂数据还原死亡现场时,莫里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谢弗认为,异丙酚是通过静脉滴注进入杰克逊体内的。他相信,莫里是将杰克逊连接在这样一个有着强效麻醉剂的输液设备上,由于身边缺乏应有的仪器监控,他没有发现杰克逊呼吸微弱,甚至大意地离开了。在缺乏看护的房间中,杰克逊肺中的氧气量逐渐耗尽。如果在心跳暂停6分钟之内被发现,杰克逊极有可能被救活。可惜,在谢弗估计的杰克逊心跳停止的时间,根据记录与证词,莫里正和他的其中一个诊所、一名病人,之后是一个女友打电话。
如果这一切被陪审团接受,莫里将面临最高4年的徒刑与吊销行医执照的惩罚。但怀特展开了另一波反击。他也拿着输液袋与注射器上庭的,抛出一个全新的数学模型,还原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案发现场。
在他的描述下,莫里离开后,醒来的杰克逊自己将一针异丙酚在15到30秒内快速注射进扎在他腿部的输液导管中,造成突然死亡。怀特说,这种假设符合验尸报告中尿液的药物含量。这份数学模型把法官和陪审团难倒了。检察官对怀特在现场使用的软件大感惊讶,并称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研究这套软件。这一要求得到了批准,大法官表示:“这的确是一项非常复杂的研究成果。”
案件的结案陈词时间被延后,审判显得遥遥无期,或许还需要重新传唤谢弗出庭来反击怀特的说法。这意味着两位麻醉学界殿堂级人物可能还将有第三轮对决。
但无论如何,异丙酚变得臭名昭著了。自从杰克逊被查出死于异丙酚中毒,谢弗被很多病人问到,他们会不会被注射“那个杀死杰克逊的药物”?因此他决定免费为检方作证,试图重塑公众对异丙酚的信心,让人们明白这种药物被正确使用时,是一种绝佳的药剂。
另一方面,人们开始重视异丙酚的滥用。美国药品管理局正在申请将异丙酚列入受控制药物范围,在阿拉巴马大学伯明翰分校的医院里,工作人员已把异丙酚看做和吗啡、安定一样的受控药物了。
在这样的大局面前,庭上冤家一样的两位泰斗,很可能会在庭下重归于好。怀特甚至透露,他们将合作研发一种新的麻醉药品。在对杰克逊可能口服异丙酚的假设进行研究的过程中,两人偶然发现异丙酚能被口腔组织吸收。在法庭等待作证的间隙,他们已开始讨论合作开发“异丙酚棒棒糖”,做成一种无须针管扎入就可进行麻醉的麻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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