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尚无多少商业元素入侵,只有一个比一个清秀的小山村,掩映在薄雾笼罩的喀斯特地貌中;成百上千的洞穴,就藏在厚厚的葡萄藤与高大的羯布罗香背后。
巴士在崎岖的山路上剧烈地颠簸着,所有人的胃部大概都有翻江倒海之感。邻座的母亲向我投来询问的眼光。“再坚持一下,”我回应道,“这儿还不是我们该停的地方。”我知道她正在担心什么,那正是我挣扎着想要避免的——呕吐。
路过派镇,大队游客吵吵嚷嚷地拥下车去。泰国北部边境一度人迹罕至,此刻却遍地是背包客带来的市井气息:瑜珈屋、文身店、烤肉摊、圆顶帐篷、无数的小旅馆与配有平板电视的咖啡吧。免费Wi-Fi已不再是新鲜事物,人流和车流混在一处,交通堵塞严重。
我渴望追寻的是泰国乡间原本的模样,便把此行的目的地定为班萨罗德地区的掸村,它同派镇还隔几座山,约90分钟车程。父母都已退休,让我们时隔多年后终于能够举家出游。
我们预定好的旅社——“山洞小屋”距泰缅边境还不到10英里,它就混在班萨罗德常见的柚木民居间。这里尚无多少商业元素入侵,只有一个比一个清秀的小山村,掩映在薄雾笼罩的喀斯特地貌中;成百上千的洞穴,就藏在厚厚的葡萄藤与高大的羯布罗香(龙脑香科植物,东南亚常见)背后。旅馆的主人约翰·斯派斯来自澳大利亚,他搬到邦马帕区(位于泰国湄宏颂府)的这个偏僻角落已有30年,举手投足和当地人别无二致。
去纳朗河上泛舟是此行的首要节目,眼下,这条河就从我房间的阳台下流过。导游腾先生是位刚过不惑之年的汉子,肌肉强健,脸上总挂着古怪的微笑。从旅馆到河边的土坡很陡,只见他左手夹着行李,右手拿桨,一路跳跳蹦蹦——用“滚下去”形容也许更贴切?他第一个抵达河岸时,我们还在半路,不得不应召返回半山腰相助。独木舟早已沿河边一字排开,我们3个人各自选了一艘。初升的朝阳还不算毒辣,轻轻荡开双浆,听薄雾中传来牛铃叮当,感觉实在美妙。
在溶洞腹中泛舟
划离始发站没多远,纳朗河就流进了罗德洞。导游们坐在前头的竹筏上,挑起灯笼照明,引导包括我们在内的一帮外国人慢吞吞地前进。低头钻入溶洞张开的大口中,随着最后一丝光线在背后消失,我拧亮了头灯。这个洞内部果真深不可测,最宽之处达100英尺,头顶悬挂的尽是长矛般尖锐的钟乳石,在灯光映照下,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朝黑暗中扩散。
到得半路,把船停在靠岩壁一处布满碎石的浅滩上,下来徒步探索。腾先生引着我们沿湿滑的小径向上攀登,边走边解释说:洞壁的钟乳石与石笋靠在一起形成流石,没经验的新手搞不好会碰得头破血流。谈笑间,大家居然又绕回了船上,顺流而下向洞口另一端漂去。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独木舟顺着纳朗河的急流七弯八绕,蓝灰色的崖壁陪伴在左右。在一处简易码头附近,几十名当地儿童在水坝后面的小池塘里戏水。一个不注意,我的单人划艇上就多了5位小乘客,他们就这样在陌生人面前嬉戏打闹,任爽朗的笑声在山间回荡。
日落西山的时候,我和父母沿着林间小道,总算回到了罗德洞的入口。徒步穿过稻田,不远处有座小庙,僧侣们敲击木鱼的声音隐约飘入耳际。正当我们驻足倾听之时,阳光骤然一暗,只见一片“乌云”遮天蔽日地掠过好似粉蜡笔涂过的天空——那是群居的太平洋雨燕,约莫有30万只。比它们的数量更惊人的是,这些小生灵要前往的地方正是罗德洞。“它们早已适应了洞穴生活,”斯派斯先前告诉过我雨燕的习性,“如此壮观的阵势着实罕见。”
每次挑战都有惊喜
窝在旅馆露台的吊床上,我信手翻开斯派斯先生自费出版的回忆录《野性时代:泰国边境30年》,不知不觉就把它读完了。全书从他上世纪70年代刚到泰国时说起,多数情节是漫长而艰辛的辗转跋涉,不见今日小旅馆老板的那份淡然。十几年前,故事出现重大转折——高额利润在泰缅边境催生了大批贩毒集团,漫山遍野开满了五颜六色的罂粟花,令本地成了新闻报道的焦点。后来,泰国公主只身穿越罗德洞,BBC也到此拍摄了关于穴居鱼类的短片,这里方才人气大增。
在前辈传奇经历的激励下,我毅然告别舒适的旅馆客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向更多溶洞与地下河发起挑战。我两次去了圣诞洞,它藏身于一块石灰岩背后,没有任何标记,你需要穿过一片茂密的玉米地,再顺着小溪摸索,才找得到入口。圣诞洞内部倒是意外地宽敞,其中一段的洞顶极高,种得下一棵橡树。几缕柔和的光线偶尔穿透穹顶,将洞壁上的突出物映照得闪闪发光,看起来犹如浸泡在玻璃缸中的珊瑚,那千沟万壑的外观又令我联想起人脑。
相比之下,海尔洞更长也更潮湿,密密麻麻的管状结构将内部空间压缩了不少。出现在途中的不速之客先是只蜘蛛,它若无其事地从我脸旁爬过;后来又冒出一对不知名的昆虫,它们像电动马达般嗡嗡不休,身体则跟发光二级管似的红光闪烁。
至于派马文洞(意为“高大的幽灵”)的最大卖点,应该就是那几口用柚木雕成、已有1700年历史的神秘棺木了。虽然考古工作者在棺内发现了骨头与牙齿碎片,当地的掸族人始终传说,这些深藏洞内的棺木,是在林间逡巡的幽灵休憩之场所。返程路上,我偶遇一位从曼谷来的在读博士。根据他近7年来积累的野外考察经验,要想在泰缅边境这种是非之地久留,除了要学会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更得知道如何同土匪和传教士打交道。
聆听长臂猿的歌谣
最后一天清晨,我5点钟便早早醒来,带着两盏头灯,去和前天晚上认识的驴友、法国人杰罗梅碰头。喝过浓咖啡,我们便朝着附近山上被称作“大球”的巨大石墩进发。
拿着斯派斯手绘地图的复印件,我们依次越过沉寂的庙宇、诊所和学校。山路越来越陡,我们以沿途的树、突起的石灰岩为支点艰难攀爬。“大球”的顶端是块光秃秃的石头,直径约30英尺,我与杰罗梅倒是没费多大力气就登了上去,盘腿而坐。放眼鸟瞰山下,无边无际的云海覆盖了万物,山头如大海中的礁石般载沉载浮。当太阳升起的一刹那,云海化作排排缓慢移动的波涛,先是漫过山腰,又吞没了“大球”。一时间,我们仿佛置身于仙宫。
如此的静谧持续许久,山谷下边终于传来了村民们起床时的吆喝——那是一种带着乡土气息的喧嚣。我还听到了之前多少次远行从未耳闻的声音:一群长臂猿在山林中跳跃穿梭,用它们的“语言”传诵着古老的歌谣。我凝神辨析那抑扬顿挫的旋律,终究未能参破其中之奥妙。
美国《纽约时报》
【小资料】
喀斯特地貌与溶洞
喀斯特地貌又称岩溶地貌,是水对岩石进行溶蚀作用所形成的地表和地下形态的总称,常见于我国西南、越南、缅甸、泰国等多雨地区。溶洞的形成,就是喀斯特地貌所在的石灰岩地区受地下水长期溶蚀的结果。由于石灰岩层各部分含石灰质多少不同,被侵蚀的程度不同,万亿年过去,它便逐渐被溶解分割成互不相依、千姿百态的石林与四通八达的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