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达娜厄溪峡谷最隐秘的腹地,看着前方那健步如飞的背影,我心头不禁怀疑,自己的伙伴是天赋异禀,还是已被那些适应能力超强的原始人“灵魂附体”?
瑞士多高山,那里的人们善于攀登;加拿大多湖泊,那里的人们酷爱划船。澳大利亚拥有无数峡谷,当地居民便潜心开发峡谷探险的新花样,其中之一便是“溪降”。这是一种混合型极限运动,与登山刚好相反,追求的是通过潮湿的地道与狭窄的岩缝潜入大地的怀抱。据说,早在欧洲人来到这片大陆之前,澳洲土著从事这项运动已有成千上万年。
今天,背包客们或许对漫游澳大利亚的荒野感到厌倦,不过说起只靠绳索和地图钻进峡谷探险,恐怕没多少人敢于亲自尝试。喜爱峡谷探险的几乎都是“超人”,有着橄榄球健将般强壮的体魄,双膝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他们像企鹅一样,对冰冷刺骨的水流有着超强的忍耐力,兼具沙袋鼠腾挪跳跃的身手,更得像鼹鼠般甘愿钻进潮湿阴暗的洞穴。
仿佛是心有灵犀,许多峡谷探险者都喜欢邓禄普公司的Volley牌帆布网球鞋,还有粗糙结实的短裤、开裂的绑腿和从旧货店淘来的外套。吃得更简单:点上一堆篝火,边取暖边给“贾弗尔”加热。所谓“贾弗尔”,是一种边缘密封的三明治,里面可以填充各种各样的馅料而不会溢出来。与如此简朴的做派相对,他们渴求的却是最偏远、最难以到达的峡谷。“越黑暗、越狭窄、越曲折越好,”溪降界的传奇人物大卫·诺贝尔说过,“人们常问,如果你陷进去出不来怎么办?然而,这正是你的追求所在呀,强迫自己想方设法走出来吧。”
溪降者简直像有特异功能
现代意义上的溪降运动始于20世纪40年代,不过,那些最深最险的裂缝式峡谷,直到60年代才有人挑战,因为那个时候,特制攀岩绳等现代化装备开始普及。隐藏在大蓝山心脏地带的达娜厄溪峡谷便是其中之一。这回,溪降好手约翰·罗本斯答应带我一试。
我们在他位于悉尼的家中会合。罗本斯今年39岁,平日经营一家电脑咨询公司,头发凌乱,语调轻柔,带着几分冷幽默。在过去10年里,每到周末,他就会逃离闹市去体验溪降运动。他的妻子从事电脑编程,同样是溪降界的精英。与极限运动爱好者那种豪放的气质相称,他们屋子里的陈设也不拘一格:登山用的铁索、满是泥污的衣服胡乱地堆在电脑、咖啡杯和钢琴中间;一个老大的木箱子里,塞满了不能再穿的Volley牌网球鞋。
罗本斯载着我从悉尼往西驱车4小时,在卡南格拉-博伊德国家公园宿营。次日黎明时分,我们往背包里装好紧身潜水衣、绳索和午餐,便顺着蜿蜒曲折的山间防火小道往低处走,在地图和GPS的导引下,穿过卡南格拉溪后潜入一片没有标识的密林。溪降者似乎都有特异功能,擅长在看似难以渗透的区域疾行,普通人很难跟得上他们的步伐。顺着罗盘指向前进,跳过倒下的大树,趟过灌木丛,老鼠般大小的蜘蛛不时在我们的脖子上急速爬过。看到我紧张的神情,罗本斯一脸淡定地安慰道:“只有生活在地下的蜘蛛能杀死你。”
朝峡谷深处飞下去
不到一个钟头,罗本斯就领着我踏上了达娜厄溪峡谷的顶端,只见一条小溪奔流到悬崖边,然后倾泻而下化作瀑布。“我们的滑降就从那儿开始,”对方指着一棵从悬崖边斜长出来的小树说,这个支点看起来可不大牢固。我们穿上紧身潜水衣,用力扣紧头盔,系上安全吊带,然后“荡”向空中,远远看去,就像从绿荫覆盖的深谷边缘飞下去一样飘逸。
起初,我们顺着瀑布边上的支流下降,双脚在蕨类植物的叶子上滑动。随着流水冲刷的力度不断加大,面前的岩石上现出一道裂缝,只有大概4英尺宽,但切入岩体达50英尺。我们决定从裂缝后面下去,抬起头,才能勉强看到细细的一线蓝天。
到了第三次滑降的起点,我们已深深钻进了黑暗的狭缝,站在瀑布中一处湿滑泥泞的突起上。“千万别让绳子卡住,”罗本斯喊道,“我们必须绕过那块难缠的罗氏石。”
“罗氏石?”透过轰鸣的水声,我不解地发问。
“就是那种会突然滚落的石头,”罗本斯把嘴一咧,用下巴指指裂缝。老实说,这个名称其实不怎么好笑,它是由一位溪降者的悲剧引出来的。此人姓罗斯顿,有一次在犹他州的峡谷里探险时被落石压住了胳膊,因救援迟迟不至,无奈之下只好断臂自救。
我没有裸奔的胆量
上午10点钟,我们与一条“水龙”在一块有点阳光的圆石上共进午餐。那是一种两英尺长的大蜥蜴,颜色鲜艳,旁若无人地饮用着清凉甘甜的溪水。我学着它的模样,把头扎入碧绿的池水中,突然看到了一个蓝色外壳的家伙,原来是只当地特有的小龙虾,正在水底散步。
眼瞅四下不见人影,我们俩都忍不住脱掉了紧身潜水衣。罗本斯索性开始裸奔,我没有那么大胆,还是穿着厚厚的尼龙短裤。两周前,在另一条峡谷中跋涉时,我不小心碰到了一棵长刺的植物,皮肤上登时长满了丑陋不堪的疹块,据说一个月内都没法消退。所以,要我一丝不挂地行走在当前这种环境下实在有点别扭,而且我确实没那个胆量。
几次距离较短的滑降之后,是两次跨度颇大的跳跃。罗本斯一马当先,把全身在空中极力舒展开,接着又像蝴蝶般迅速合拢双臂双腿,一个猛子扎入下面20英尺的水潭。
如此周而复始,当我们终于到达瀑布底部时,面前出现的是一片陡峭湿滑的岩石“广场”。此时,罗本斯除了背包和网球鞋外仍然不着寸缕,以惊人的速度跑跳着穿过了石场,动作像流水一样无比连贯。而我,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看着前方那健步如飞的背影,心头不禁怀疑,自己的伙伴是天赋异禀,还是已被那些适应能力超强的原始人“灵魂附体”?
进得来还要出得去
在达娜厄溪和卡南格拉溪的交汇处,这次溪降之旅来到了终点。不过现在还不到庆祝的时候——在溪降运动中,你进得来还要出得去,如果半天找不到脱离谷底的方法,下场自然不会太妙。于是,我们仅仅休息了10分钟,便踏上对抗地心引力的新征程,这需要在山间自己开路。我原本以为罗本斯会找个相对平缓的斜坡,他却选择了一条绰号“误杀山脊”的岩石尖坡。我们的攀登路径几乎是垂直的,只能拉着藤条树枝一点点移动。
当我们抵达一块半岛状的高台时,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从这里开始,我们总算可以拐进前人开辟的“基尔帕特里克堤道”,再往后就十分轻松惬意了。说起来令人唏嘘,5年前,就在这条小径上,一名胜利在望的探险者失足坠下230英尺高的悬崖,当场身亡。
温暖的阳光抚摸着后背,通红的篝火与可口的晚餐浮现在眼前。尽管疲惫不堪,我的身心确实在这次极限运动中得到了净化。忽见领路的罗本斯转了个弯,钻进旁边的树林。
“最后得给你看点东西,”他转过头来,故作神秘地扮个鬼脸。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绕过一堆砂岩后,土著居民几个世纪前留下的艺术创作蓦然呈现在面前——岩石上用赭色描绘着一排粗线条的人物形象,个个赤身裸体,如飞翔的鸟儿那样伸展四肢,看上去兴高采烈。不用说,这一定是古人用和我们同样的方式征服这条峡谷后留下的纪念。它们所处的位置是如此特别,大概只有溪降运动的传承者方能得见。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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