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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光的映衬下，图阿雷格战士们摘下头巾，生动的脸庞上露出柔软的胡须和孩童般的微笑，宛如木乃伊复活。
弹壳在脚下嘎吱作响
这位叛军指挥官的脸被黑色头巾遮盖着，小心翼翼地带领我穿过饱受战火蹂躏的土地。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有弹壳在脚下嘎吱作响，四下里时常能见到炮弹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主人反复告诫我，务必踩在他的脚印上，因为政府军在周围埋了许多地雷。
这是一个旱季的午后时分，气温不情愿地回落到摄氏38度以下。在孤寂的塔泽-扎伊特山谷中，无垠的撒哈拉沙海和陌生人一同被阻隔在外——事实上，这位指挥官领导的队伍，刚刚赢得了对抗尼日尔政府两年来最大的一场胜利，抓获了72名俘虏。
叛军的所有成员都是图阿雷格人，他们原本是彪悍的游牧民族，在过去几个世纪中掌控着利润丰厚的商队贸易，买卖黄金、香料和奴隶。如今，他们打着“尼日尔人民正义运动”的旗号与政府唱起对手戏，并提出新的利益诉求，声称当局应与他们分享开采一项自然资源所得的收益：图阿雷格人世代居住的土地上的铀矿。为了表示诚意，图阿雷格人早先已经释放了大部分俘虏，只有一个例外，指挥官称此人为“战犯”。
那位27岁的俘虏就跟在我们后面，低垂着头，鞋带拖在地上。看到前面的沙地上矗立着3座石头堆成的坟墓，指挥官停下脚步：“这儿埋着3位长辈。政府军攻来时，其中一位失明的老人没有逃跑，另外两人拒绝离开他。当天晚上，我们就躲在山后，能够清楚地听到受害者被拷打时的惨叫。”他指了指中间那个坟墓，平静地说：“这个就是我的父亲。”
桀骜不驯是他们的天性
前往这个撒哈拉沙漠的遥远角落，需要花上好几天时间，穿越大片的荒漠和盐田。一路上，沙丘起伏不定，宛如莫测的海洋，嶙峋的大理石和黑曜石偶尔露出沙面，犹如已灭绝的远古海洋生物。图阿雷格勇士们就出没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信奉一句格言：“如果你不能砍断那只手，就去亲吻它。”然而，外界始终有传言说，残忍和背信弃义是图阿雷格人的本性，他们经常抢劫那些雇佣他们当保镖的商人，甚至会对盟友发动突然袭击。
20世纪初，图阿雷格成为西非最后一个被法国殖民者收服的部族，他们的土地被分割后，并入了尼日尔、马里、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这些国家的新政府普遍对桀骜的图阿雷格人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任由他们赶着骆驼和山羊在沙漠里漫游。
可是近十几年来，由于降水量越来越少，维持畜牧业举步维艰，一部分生活在尼日尔的图阿雷格人遂迁怒于政府，指责其不愿与他们分享资源和财富。2007年，尼日尔与法国再度携手，设想把这个国家打造成世界第二大产铀国，而且允许外企在沙漠中勘探资源。图阿雷格人仍旧一无所获，政府又拒绝为他们的故乡提供有意义的投资，结果，这个善战的民族再度起来反抗政府。
最年轻的战士17岁
晚上，叛军在几英里以外的沙地上安营扎寨，将破旧的小货车藏在低矮的金合欢树下，洗净手和脸以便做晚祷告，而后六、七人一组在沙丘后搭起账蓬，点燃篝火。
图阿雷格人的许多习俗特立独行，男子需要用头巾盖住脸，女人反倒不用。头巾不仅保护他们免受烈日毒晒和风吹雨打，还可以掩盖情绪变化。现在，他们把头巾摘下来了，在火光的映衬下，生动的脸庞上露出柔软的胡须和孩童般的微笑，宛如木乃伊复活。由于长年戴着靛蓝色头巾，图阿雷格人的脸往往被染成蓝色，不明所以的外来旅行者称他们为“蓝人”。
这支队伍的随军医生邀请我加入他所在的小组，我欣然答应。对方告诉我，加入叛军之前，他曾是个医师助理，参加第一次战斗时就弄伤了左眼。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宽肩膀的汉子，摆弄着一挺12.7毫米重机枪。他曾在尼日利亚的一所大学学习工程专业，中途退学加入抵抗组织：“当图阿雷格兄弟们在浴血战斗时，我又怎么能安坐在教室里学习呢？”
我试探着提问：谁是这里最年轻的战士？医生指着一个名叫巴切的大男孩，后者看上去非常害羞，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他大概有17岁了，自己也不能确定。有一天，他正在山里照顾畜群，一支叛军队伍路过，他当场要求加入，就这样乘上了一辆小卡车。不幸的是，那辆车很快压上了地雷，两人当场死亡，8人重伤，巴切则被炸飞到一棵100英尺开外的树上。他平静地回忆道：“我感觉迷糊了一会儿，然后在树枝上醒来，四下里安静得出奇。”活着的同伴正忙着在冒烟的残骸里寻找他的尸体，巴切却自己走了回来。
讲到这儿，医生把那只完好的眼睛睁得很大：“他甚至都没被树枝擦伤，真主保佑！”其他人用舌头发出哒哒的声音——这是图阿雷格人表示“同意”的简单方法。
曾与卡扎菲相互利用
听人说，这儿有不少人曾在利比亚的军营里受训。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时，他们就在收音机里听到卡扎菲劝他们去利比亚，称可以帮助他们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可是，在加入卡扎菲的训练营后不久，他们就发现这位独裁者在利用自己。有些图阿雷格人被送到黎巴嫩作战，其余的则帮助利比亚军队入侵乍得。
不过，这种利用也是相互的——来自马里和尼日尔的图阿雷格人，多次从利比亚军营里偷走武器用于和本国政府作战。最近几年，卡扎菲一手给马里和尼日尔提供成百上千万美元的经济援助，另一手继续支持图阿雷格叛军。指挥官告诉我，尼日尔人民正义运动组织主席阿加里·阿兰博，目前就在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
最近一段时间，尼日尔政府不断指责叛军是基地组织的盟友，而且参与毒品走私。听我这么一说，指挥官撇了撇嘴，指着满身泥污、穿着破烂不堪的手下，不屑地说：“你自己瞧瞧，他们看起来像是富有的毒品走私犯吗？”其他人的舌头又哒哒地响了起来。
大伙儿继续唱歌、喝茶、讲故事。一名叛军战士凑过来，低声向我抱怨，他十分怀疑组织的领导人阿兰博：“听说他在的黎波里有栋别墅呢。我们有很好的武器，我们想战斗，可是每当制定一个进攻计划时，阿兰博总是说不，没有人理解他到底在等待什么。”
“西方会信任你们吗？”
我离开山谷几周后，指挥官释放了那位27岁的俘虏。此后不久，叛军与政府军宣布阶段性停火。又过了几个月，尼日尔军队发动政变推翻了强人马马杜·坦贾总统，重新举行了选举。今年2月，当利比亚国内的抗议活动达到顶峰时，卡扎菲悄悄派人到尼日尔和马里招募雇佣兵，对愿意为他的政权效劳的图阿雷格人许以每天1000美元的高额报酬。当时，从尼日尔传来的消息称，尼日尔人民正义运动组织的部分成员接受了诱惑。
我不禁回想起与那位指挥官分别前的最后对话。他想让我给外界传达这样的信息：如果想阻止恐怖组织和毒品贩子在撒哈拉地区日益增长的威胁，就需要征募图阿雷格人，因为“这片沙漠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秘密可言，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更好地在这里战斗。”
“是的，可外面都说图阿雷格人有背叛的传统，西方会信任你们吗？”
舌头的哒哒声再度响起。至于对方隐藏在头巾后的脸上是何种神情，我实在无法猜测。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