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挥舞国旗

    ■“我不希望我成为一个盲目的爱国者，我不希望这种感情影响我理性的判断。”

    ■“在世界大多数地方以及在美国部分地方，旗帜是国家主义和偏狭的宗派仇恨的标志。”

    ■“让我对这些美国知识分子感到敬佩的是，在9·11那样一个时刻，他们仍然保持着自省和反思。”

    十年前，9·11恐怖袭击发生后，插上或挥舞一面美国国旗一度成了件流行的事。

    《纽约时报》外交事务编辑斯考特·麦克姆逊和《国家》杂志专栏作者卡萨·波利特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双子座被撞毁的第四天，2001年9月15日，斯考特想到商店买一面美国旗，但他发现早已经卖光了。又过了几天，卡萨读高中的女儿回到家里，希望能在房子的窗外飘起一面国旗。

    “国旗意味着同舟共济、尊重死者以及对恐怖主义说不。”女儿试图这样说服卡萨。在此后发表于《国家》杂志的一篇专栏文章中，卡萨引用了女儿的话，并且提醒人们冷静些。“不要挥舞国旗，”卡萨建议道，“因为挥舞国旗时，人们往往停止思考了。”

    9月5日，美国即将迎来9·11十周年之际，斯考特·麦克姆逊来到中国发布他的新书《一个时代的终结》中文版。在接受《青年参考》记者专访时，他清楚地记得，“在9·11之后，爱国主义，以及某种对这个国家强烈的依恋的情绪在美国蔓延。”

    如今，十年过去了，他觉得那种感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事实上，对这种高昂“爱国主义”的担心和反思，早在十年前灾难刚发生后不久，就已经开始了。

    “如果你不赞同我，你就是不爱国”

    挥舞的国旗、合唱的国歌，这在9·11以后的美国毫不鲜见。在此之前，美国国旗很少挂在公寓窗外，或者被贴在车门上，国歌也只在特定的场合才会响起，其他爱国主义的歌曲鲜有听到。

    但正如美国《圣匹兹堡时报》在时隔一年后评论的那样，在9·11发生前，“爱国主义”这个概念似乎并没有这么清晰与强烈，但那个9月的早上，它“猛然觉醒了”。

    祈祷的人群高举国旗，歌唱着《真主保佑美国》。一时间，就连一些小旅馆的大门上也标注了“此店由美国人经营”这样的字牌以表明立场。斯考特还注意到，纽约联合广场公园的华盛顿骑马雕像上，不知是谁在马的牙齿上插了一面小小的国旗。

    “当美国世贸大楼轰然倒塌后，美国人的爱国主义——国旗成为了一个代表物——空前高涨。” 美国福克斯新闻频道这样评价说。

    接受福克斯采访的哥伦比亚大学历史系的教授艾瑞克·弗纳也认为：“人们需要表达这个国家人民的团结，需要获得国家认同感，最普遍的做法，就是展示美国国旗。”

    “他们以为他们正在摧毁我们。”一位来自美国消防部门的人说，“事实上他们唤起了我们新的爱国主义热情。”

    一些调查能够证明这一点，在9·11发生后的一个月里，约有11%的美国人参加了慈善工作，数百万人献血，超过60%的人捐了款。

    斯科特本人事后也为自己当时的爱国主义情绪感到震惊。在书里，他这样反思：某人手里的国旗似乎在说，“来吧，我也拿一面”。

    被劫持的飞机撞上双子座大楼时，斯科特近在咫尺。他看到漫天的烟雾，也听到人们的哭喊。不久后，他又听到小布什总统演讲中“美国，美国”的呼喊。但这个说起话来有些羞赧的普利策奖获得者、媒体人和前联合国工作人员，没用多久就对这种包围住自己的爱国氛围感到警惕。

    “副总统切尼的一个观点是，如果你不同意我，你就是不爱国。”他回忆说，类似的言论让他觉得厌倦，因为“美国人对那种让所有人都按照一个标准行事的爱国主义非常警惕”。 

    但这并不能阻止爱国主义成为一种流行的情感基础。卡萨的专栏文章《不要挥舞国旗》在《国家》杂志上发表后，她遭到了普遍的攻击。在一次研讨会上，她回忆称，人们用“反美、冷酷、愚蠢、脑壳坏掉了”等词汇形容她。

    《圣匹兹堡时报》在其感情充沛的评论中写道：“我们见证了这个国家如何越来越团结。鲜血，汗水，以及眼泪伴随着我们。这是一种爱国主义。”

    “我们高呼正义。这个国家团结一致，对实施暴行的人进行军事打击。这是一种爱国主义。”该评论写道。

    “挥舞国旗时，人们往往停止思考了”

    在与13岁的女儿进行了关于国旗的对话后，卡萨·波利特最后与她达成妥协，她可以用自己攒下的钱买一面国旗，并且插在她自己的卧室窗外，但不能在起居室的窗外插。

    “我不知道怎样向一个小女孩解释。”她这样写道。

    但在专栏文章里，她向读者激烈地抨击了这种泛滥的爱国主义，用她的话说，这些批评“有点儿过分了”。她把国旗与种族主义和沙文主义等同起来，并希望大家“用比国家更大的视野来思考问题，在危机时刻警惕爱国主义的诱惑”。

    “挥舞国旗时，人们往往停止思考了，你知道接下来就是发动战争了。实际上，战争确实发生了，而且现在还没有结束。”卡萨事后说。

    她承认爱国主义有好处，但在更大程度上，她认为，挥舞国旗和轰炸半个地球之外的普通人之间存在联系。

    9·11之后，一份调查显示，85%的美国人都赞成，无论此次袭击的责任人是谁，都可以采取军事行动。而75%的受调查者都表示，即便会使无辜的人被杀害，采取军事行动也是正当的。

    “在世界大多数地方以及在美国部分地方，”卡萨写道，“旗帜是国家主义和偏狭的宗派仇恨的标志。”而这种情绪的危害之处，她认为，表现在一位专栏作家充满怒火的文字里。这位专栏作家认为，如果任何一个国家有人因为这场灾难的新闻而“微笑”，美国人应该“侵略他们的国家，杀死他们的领袖，并且将他们转变成天主教徒”。

    斯考特·麦克姆逊也向《青年参考》表达了他对自己在9·11以后复杂情绪的反思。“在9月11日之前，我从未想过我自己也会有渴求政治报复的一天，”斯考特说，但在9·11之后，他密集而强烈地感受到了爱国主义的感情。

    “我想，这是因为我的国家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袭击和伤害。你越觉得你要失去某件东西的时候，你对这件东西的依恋和喜爱就越强烈。”他这样分析自己的内心波动，“那时，我们认为随后还会发生一系列恐怖袭击，我们都做好准备，要保卫我们的国家。”

    在那个“想买到一面国旗都不容易”的特殊时期，斯考特已经对“爱国主义”产生了担心。他担心政府会利用这种情绪来达到某些特殊的目的，比如开始一场新的战争。

    “我不希望我成为一个盲目的爱国者，我不希望这种感情影响我理性的判断。例如我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带着狂热的爱国主义参加伊拉克战争，实际上我是不赞成它的。”这名一度辞去编辑职务到伊拉克工作，并经历过爆炸的人说。

    斯考特发现，有的政府官员想做一些事情，如果你不赞同他的做法，他就会给你打上“不爱国”的标签。“这也是我担心的，我想，对于美国人而言，爱国与某个政府无关。”

    9·11已经过去十年，斯考特发现，经历了两场战争和金融危机后，美国人已经从支持积极军事行动的热衷中退了回来。

    9月5日在中国的一次研讨会上，一名中国学者的评价感动了他。这名学者说道：“让我对这些美国知识分子感到敬佩的是，在9·11那样一个时刻，他们仍然保持着自省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