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俄罗斯最残忍的季节

    每个八月，俄国人都在等待历史发生，而且他们很少失望。1996年8月31日那天，俄国与分裂的车臣共和国开始了灾难性的第一次战争。后来的停火协议没维持太久，因为就在3年后，1999年8月31日，一起爆炸摧毁了莫斯科一家购物商厦，1人死亡，40人受伤。随后，又有四起爆炸造成数百人伤亡，并引发了至今仍未完全终结的第二次车臣战争。1998年8月17日，俄国政府将卢布贬值并宣布延迟偿还债务，从此进入一场漫长而痛苦的经济危机。200年8月12日，库尔斯克号核潜艇沉进了白令海，莫斯科忙着掩盖这场灾难，结果是所有船员都死掉了。2008年8月8日，俄国与格鲁吉亚的战争开始，这有点不可思议，因为这两个前苏联成员国家在20世纪时可谓关系友爱。去年秋天，俄国的大部分森林着了火，一连几天里，莫斯科被像厚毯子一样的刺鼻浓烟盖住，加上酷热难耐，这座城市里的不少老人都为此丧了命。几乎每年都要发生点儿灾难性事件。难怪维基百科网站专门为俄国的“八月诅咒”设了个入口。打着革命烙印的二月和十月过去是最有名的，但在后苏联时代的俄国，八月把它们的风头全盖了。

    今年的八月到目前为止还算仁慈，没有发生什么大灾难。于是，俄罗斯人得以回首估量下对所有人来说最重大的一次八月事件——正是那次事件在20年前开启了这个诅咒：1991年8月19日，共产党保守派发动的未遂政变，紧急状态委员会软禁了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他当时正在克里米亚休假（也许不是巧合，八月也正是俄国人休假的季节）。由于担心苏联正位于垮台的边缘，也担心刚上任的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正在推动这一进程，克格勃切断了所有通信，派发了250万双手铐来对付发生在莫斯科的抗议活动，并派出了坦克和特种部队。这场未遂政变以和平的方式失败了，这在苏联的棺材上钉下第一颗钉子。4个月后，圣诞节那天，克里姆林宫降下了苏联国旗，取而代之升起的是俄罗斯三色旗。

    那是个大日子，是自由对极权的胜利，是和平抗议战胜了坦克和枪炮。当时一份调查显示，叶利钦有60%的支持率。此外，人们觉得胜利属于自己：57%的受访者说，“人民的反抗”是政变失败的首要原因。

    但从那时候，下坡路就开始了。可怜的叶利钦，他的支持率再也没上过三分之一。到1994年，只有7%的人将1991年8月的事件看作民主的胜利，而53%的人则认为那“只是国家的高层之间的又一次权力斗争”。在那次未遂政变给苏联造成致命伤之后仅仅3年，27%的俄罗斯人将它看作“一次悲剧性的事件，给国家和人民带来致命的后果”。如今，半数俄罗斯人认为，从那天开始，国家在一个错误的方向上走了下去。

    这实在怪不得他们：自从那宿命般的一天开始，俄罗斯花了20多年，也没找到一条道路来摆脱过去的影子。这个国家决定不处理过去的一切，结果使某些特定的错误换了样子又出现了。俄国经历了几次严重的经济危机，这些危机一次次将几百万人的积蓄席卷一空。俄国人从这一现象中学到的教训是：花钱，花钱，再花钱。生活条件恶化，人口出生率锐减，身强力壮的男人倒下……俄罗斯经历了一个贪婪的资本主义时期，与此相伴的，是将苏联财产私有化的疯狂腐败过程。这使俄罗斯分裂得像布尔什维克们用来描绘资本主义的漫画那样：极端富裕和极端贫困并存。

    在政治上，从上世纪90年代初的党派林立，到如今只有一个毫无意义的政党，俄罗斯的权力逐渐集中到一个强大的领导者手中，那就是普京。尽管苏联解体后的第一个十年里出现过无数错误，但那一时期，社会上开始有了自由和充满活力的媒体，以及真实的、竞争性的政治。但普京消除了这一切，巧妙地使任何反对者边缘化，并创建了从属于自己的权贵阶层。对剩下的人，他挥舞着“稳定”这个只有他能提供的幸福招牌。关于上世纪90年代的黑暗想象，正是来自普京的发言人们那些琅琅上口、再三重复的话：“无忧无虑的九十年代。”对一个俄罗斯人来说，它唤起的是混乱、暴力、自我毁灭、无法无天等记忆。换言之，这些与普京意味着完全相反的东西。

    普京的克格勃生涯随着1991年8月的事件被打破，但作为一名输掉了冷战的士兵，他仍然心存芥蒂。他11年的统治带着强烈的苏联元素：他恢复了苏联国歌，赞扬斯大林是“一个有效的管理者”，并多次哀叹苏联的解体是二十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

    如果你是一个不到20岁的俄国人，那么在超过你人生一半的时间里，普京是你的领袖。当这样一个人统治着你的国家以及它的媒体、教材，那么，对“那件事”，你肯定不会知道太多。

    摘编自《纽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