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马拉海上有一座不为外人熟知的世外桃源——布尤卡达岛。从走下渡轮的那一刻起,你便在恍惚间回到了往昔——街头巷尾只有马车和自行车,古色古香的公寓采用手工打造的金银丝装饰,随意粉刷的别墅屋顶被瓦片覆盖,街道两旁野花丛生,海滩上散落着千百年来积累的鹅卵石……到处是一派19世纪的景象。
“海上香格里拉”
5月的夜晚格外宁静。我独自漫步在曲折的街道上,四周的墙壁爬满常春藤,高高耸立的棕榈树和赤松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忽然,暗淡的街灯在前方不远处映射出某种凹凸有致的轮廓。我心中暗喜:“难道是美女?”转过街角,我放声大笑起来——原来是匹马在那里打盹。在21世纪,地球上的其他人是否也会和我一样,在这种浪漫闲适的气氛下忍俊不禁呢?也许只有在这个位于马尔马拉海的小岛上,我才能真正找回自己。
这里名叫“布尤卡达”,面积只有两平方英里(约合5平方公里),从土耳其名城伊斯坦布尔驾船来此需1小时。数百年来,布尤卡达岛一直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旅行者。岛上的山坡郁郁葱葱,悬崖怪石嶙峋,洞穴则充满神秘气息。周围不远处,王子群岛的其他成员就像一长串晒太阳的绿色海龟般,懒洋洋地浮在万顷碧波之上。
与充斥着咆哮的汽车、提供Wi-Fi服务的咖啡馆、摩天大楼、现代派画廊以及交响音乐会的伊斯坦布尔不同,你几乎无法在王子群岛上感受到21世纪的气息,20世纪工业文明的痕迹也十分淡薄。从走下渡轮的那一刻起,你便回到了过去——街头巷尾只有马车和自行车,古色古香的公寓采用手工打造的金银丝装饰,随意粉刷的别墅屋顶被瓦片覆盖,街道两旁野花丛生,海滩上散落着千百年来积累的鹅卵石……到处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我首次来布尤卡达岛是在两年前,应邀参加一位朋友的家庭舞会。在此之前,曾数度游历土耳其的我从未获知这个“海上香格里拉”的存在。当时我就意识到,自己必定会再来这里。
逛街好似走进时空隧道
这回,派对主人欧文·马修斯答应带我好好游览全岛,他的两个儿子——5岁的特德、8岁的尼基塔携爱犬随行。在穿过两个街区前往餐馆的路上,我似乎进入了时空隧道,穿越回19世纪。只见街道两旁的小楼鳞次栉比,阳台以扶壁支撑,上面爬满绿色植物。少部分建筑经过修葺,其他则刻满岁月留下的沧桑,油漆脱落,任木制骨架裸露在外。墙壁上的百叶窗由铆钉固定,朝着附近的大树倾斜,好似身心疲惫的鸟儿。而在我看来,这些被外界忘却的房屋就像一群颐养天年的百岁寿星,不时窃窃私语,讲述着自己的过去。
主人选定的户外餐馆名叫“乌克勒·塔斯菲林”(Ucler Tasfirin),就在码头对面。我坐下来,看着一批批游客走下渡船。侍者端上土耳其比萨,其外形好似扁平的独木舟,上面洒满香肠块、奶酪、青椒和西红柿。我还要了炸玉米粉圆饼,上面的碎牛肉香味扑鼻。
不远处,一群戴着头巾、身穿胶布雨衣的女学生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速度快得惊人,好像在参加环法自行车赛。我突然回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丁丁历险记:奥卡国王的权杖》。在这部动画片中,小冒险家丁丁来到了一个奇妙的地方;与布尤卡达岛相似,那里的居民同样头戴传统的土耳其毡帽,围着头巾,保持着百年前的生活习惯。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乘马车前往赫得戈利亚(Hodegetria)教区教堂,它就在菲顿·梅达尼(Fayton Meydani)广场附近。据说,伊斯坦布尔的牧首不时造访这座小岛,为此,岛上所有的宗教场所都有着金银的圣像,宝石色的枝形吊灯和古朴的讲道台,讲希腊语的修道士进一步强化了庄严肃穆的气息。只要游客按铃,修道士便会开门,请他们入内参观。
“我发现了托洛茨基的厨具!”
对于被夺走权力的古代君王而言,布尤卡达岛是一个令他们悲伤的所在。不过在那些失意的革命者眼中,这里则是一个得天独厚的避难所。1929年至1933年,十月革命的领导人之一、后来遭到暗杀的托洛茨基就曾隐居在岛上的一栋别墅内,撰写自传和《俄国革命史》。很少有人知道,托洛茨基是一名业余自然学家,在此期间于马尔马拉海发现了一个新的红岩鱼种群,并将其命名为“塞巴斯特斯·莱尼尼”(Sebastes Leninii)。
虽然别墅外面挂着“整修中”的告示牌,难以压抑好奇心的我还是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展现在眼前的是无数柴藤卷须和带刺的野玫瑰,这里显然已经荒废了许久。别墅的屋顶早就不翼而飞,哥特式的窗棂空空如也,只有一些褪色的装饰暗示着它曾经的华美。
突然,耳畔传来响动。有警察来了?不,只见一群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游客从柱廊另一端冒了出来,其中一个高声喊道:“我是个资深托派分子!”就在这时,小尼基塔在灌木丛里找到了一个生锈的平底锅,像获得战利品般将它高高举起,兴奋地大叫:“我发现了托洛茨基的厨具!”他的父亲则攀上一段残破的楼梯,用手指着已经消失的二楼:“那儿就是托洛茨基的书房。”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扇朝向大海的百叶窗,已经在烈日和海风的侵袭下发白。我极力搜索自己的脑海,试图在眼前勾勒出托洛茨基那孤独的背影。
在历史与现实间自由穿梭
日过中天,大伙儿穿过一片野花丛生的树林,去挑战登布尤卡达岛的第二高峰——伊萨·特派希(Isa Tepesi),它也是这趟旅程的最终目的地。一个巨大的木质结构就坐落在半山腰,其长度超过足球场,高度超过100英尺(约合30米),好似一座经常闹鬼的庄园。这座建筑由法裔土耳其工程师设计,建于所谓“歌舞升平年代”(从普法战争结束到一战爆发),原本是豪华酒店,专供富人和他们的迷人伴侣赌博。在苏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颁布禁赌令后,有慈善家买下了这座建筑,将它捐赠给宗教界,改造为一家孤儿院。
上世纪70年代,在被超负荷使用了几十年后,这儿因过于危险遭到废弃。然而,即使一步步走向衰败,人们仍对它肃然起敬。去年秋天,当地政府将这座建筑的所有权返还给牧首,来自纽约的设计师尼古拉斯·科特索米蒂斯帮助将其改造成一个供全球不同宗教信仰者加强彼此了解的活动中心。他曾开玩笑说:“整个地方都打扫干净了,只剩下一些鬼魂。”
空气中弥散着含羞草的香气,松针在脚底嘎吱作响。我绕着酒店的遗迹参观,透过残垣断壁窥视那些空荡荡的酒吧和死寂的剧院,心想:“应该是绝佳的吸血鬼影片拍摄地。”不知不觉间,这种诡秘的氛围让我陷入了冥想,直到被一群来自哈萨克斯坦的年轻人惊醒——他们迈开大步奋力爬坡,一路上嬉戏打闹,无忧无虑。从历史中一下子被拉回现实,我蓦然意识到,整个布尤卡达岛就是一台时光机器,可以随时随地载我前往过去,之后再回到今天。
美国《纽约时报》
参考资料
布尤卡达岛今昔
公元569年,拜占庭帝国的查斯丁二世在布尤卡达岛上建造了宫殿和修道院,由于他初到此地时还是王子,周围的群岛也由此得名。随后,岛上又建起了更多设施。在此后的几个世纪时间里,部分修道院成为监狱,专门关押被赶下台的君主、王后和主教。
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布尤卡达岛摆脱过去的阴霾,变成一座“快乐岛”。希腊移民开始在这里安家落户,大批建造豪华公寓和舒适的别墅。20世纪上半叶,这座小岛成为富有的土耳其人、希腊人乃至美国人的宠儿,被誉为“新汉普顿”。不过到了20世纪50年代,随着土耳其爆发针对外国人的暴力浪潮,外来客纷纷离去,小岛一度失去了生气。
过去10年间,布尤卡达岛再度引起人们的兴趣。随着投资者开始翻新陈旧的房屋,世界各地的学者、艺术家、作家以及普通游客纷纷来这里度假,以求暂时摆脱现代生活的喧嚣,享受难得的安宁。此外,每年4月底,来自巴尔干半岛乃至俄罗斯的数千名朝圣者也会聚集于此,到位于全岛最高峰尤塞特普(Yucetepe)山顶的圣乔治修道院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