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为一国之首,昂纳克大概未曾料到,居然会有“内部人士”悄悄整他的“黑材料”。据称,这些材料被锁在一个红色的人造革箱子里,被保存在东德国家安全部总部大楼的保险柜中。国家安全部长米尔克说,他整这些秘密材料是为了“自保”。
距柏林墙倒塌不到一个月,当东德统一社会党总书记昂纳克突然宣布辞职时,对外宣称的原因是“健康问题”。但后人从他的继任者克伦茨的回忆录中发现,他其实是被党内同志赶下了台。
而最近,德国《星期日图片报》刊文爆出新料称,1989年10月,就在昂纳克宣布辞职的前一天,在政治局会议上,东德国家安全部(“斯塔西”)部长埃里希·米尔克威胁说,若昂纳克不下台,他就抖出自己搜集的“黑材料”,让这位总书记声名扫地。
一批关于昂纳克在二战时期经历的秘密档案已于近日开放。这批档案共25页,正是埃里希·米尔克于1971年下令汇编的,目的是“确保自己在政治斗争中占据主动”。
这批档案显示,昂纳克曾于1935年遭盖世太保逮捕,遭受审讯期间,他未能像外界普遍相信的那样严守秘密,很可能“出卖”了其他同志。不仅如此,他还托自己的父亲向纳粹求情,为此表示将“放弃共产主义信仰”。
地下工作引盖世太保注意
这些与昂纳克此前树立起的形象有很大差异。在民主德国的官方出版物中,出生于1912年8月25日的昂纳克有着良好的家庭背景与个人履历。他的父亲是德国萨尔州一名政治立场偏左的矿工,先是加入了德国社会民主党,1919年德国共产党成立后,又转而加入共产党。
那时,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许多党内同志前来讨论问题至深夜,小昂纳克被允许列席旁听。虽然一个7岁大的男孩并不懂“阶级”、“斗争”、“组织”等词的涵义,但聚会的气氛,还有父亲经常提到的革命家的名字,无不使小昂纳克着迷。随着年纪日增,他也自然而然加入到共产党组织的活动中,17岁时成为正式党员。一年后,他又开始了首次莫斯科之旅。这次苏联之行颇有含金量,从此,昂纳克被很多党内同志视为未来领袖。
希特勒执政后,德国共产党被迫转入地下。1933年夏,西部城市埃森的党组织遭到破坏,昂纳克临危受命,与当地抵抗组织重新建立了联系。他还在第二年初和当地的同志跑到一家百货公司顶层的厕所里,向窗外抛撒传单,引来纳粹冲锋队的搜捕,好在众人运气不错,及时逃脱。不过仅过了一个月,即1934年2月15日,昂纳克就被“请”到了警察局。原来,盖世太保已开始怀疑他和当地的共产党干部接头。
昂纳克小心应对,对方一下子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放他走了。可是,昂纳克前脚刚迈出警察局,盖世太保就通过历史档案弄清了他的真实身份。无奈之下,昂纳克只得逃往荷兰暂避了一段时间。
自称被捕后“坚贞不屈”
1935年春,德国共产主义青年联盟中央委员会在昂纳克缺席的情况下,委派此刻身在法国的他接替柏林地区小组领导人布鲁诺·鲍姆,后者因为明显的犹太血统,已经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这年8月,昂纳克从巴黎辗转回到柏林,结果在年底再度身陷囹圄。事实上,也正是这次被捕的经历,给他几十年后的命运埋下了重大伏笔。
在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自传《我的经历》中,昂纳克描述了自己被捕的经过:
1935年12月3日,团中央的女交通员莎拉·福多罗娃从布拉格来。她交给我一张行李提取单,对象是德共和共青团的报纸和伪装书。当晚,我到安哈尔特火车站行李寄存处提取这些材料,接过箱子时,发现有人盯梢。我坐上出租车,终于在柏林动物园车站摆脱了跟踪,可是第二天,我在离开威丁区布鲁塞尔大街的住处时还是被捕了。
几乎与此同时,布鲁诺·鲍姆、莎拉·福多罗娃等6名共产党员也一同入狱。
昂纳克立刻被带到盖世太保总部接受审讯。他在自传中写道:
无论是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还是持续一年半的、没完没了的审讯,都不能使我放弃共产主义信仰……敌人虽然用尽了种种阴谋手段……也没有弄清楚我们的身份。
是否出卖同志成为疑点
问题在于,以上只是昂纳克“自说自话”。上世纪90年代初苏东剧变后,德国小报和流行杂志上便开始流传这样一种说法:昂纳克暗中出卖了鲍姆和福多罗娃等人!
不过,类似传言在很长一段时期内缺乏有力佐证。当时发现的一些卷宗显示,昂纳克在接受审讯时做了交代,但没多少实际价值。他吐露出的名字,都是他认为肯定已经身在国外的同志。另外,他承认布鲁诺·鲍姆是共产主义青年联盟柏林小组的负责人,可盖世太保早就掌握了这项情报。当然,或许是出于避嫌的考虑,昂纳克在《我的经历》中并未提过这些情况。
至于他有没有出卖捷克来的交通员福多罗娃,就有些复杂了。盖世太保原本对福多罗娃一无所知,他们很想弄清楚,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卷入了这起事件?
有人曾引用二战后公布的一份审讯记录指出:1936年5月,昂纳克表示,“我认为福多罗娃是党内的同志,她为完成信使的任务来到柏林,我猜她应该知道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如果单从这份记录来看,确实可以怀疑,昂纳克出卖了福多罗娃。
奇怪的是,1937年7月,经办此案的柏林“人民法庭”却在判决书中如此认定:福多罗娃事先并不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她是在把箱子带到柏林后才得知真相的,还对昂纳克说自己感到很害怕。后者则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为何会出现截然相反的两种说法?一种解释是,两者或许都是真的——昂纳克在接受审讯时的确透露了福多罗娃的身份,在法庭陈述时又予以否认,且被法庭采纳。关于后一方面情况,昂纳克在自传中也有涉及,“我在证词中说,福多罗娃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1992年3月,已经移民以色列的福多罗娃也为德国《超级》画刊专门撰写回忆文章,为昂纳克辩护,“我于1935年被捕入狱,随后与布鲁诺·鲍姆、埃里希·昂纳克等人一道出庭受审。后因证据不足被当庭释放。多亏昂纳克为我提供了有利的证词……”
被指向纳粹求情
倘若只看上述这些旧材料,昂纳克似乎称得上是一位坚贞不屈的战士。但是现在,随着“斯塔西”掌门人米尔克收集的秘密档案重见天日,事情重新变得扑朔迷离。
这些档案称,昂纳克在受审期间“主动交代了相当广泛的内容,牵连了其他被捕的同志”。
更有甚者,在被判入狱两年之后,昂纳克还请求父亲为他呼吁赦免。老昂纳克亲自向纳粹政权写信,声称他的儿子已经“永久放弃了共产主义信仰”,不过被当局驳回。
1942年,昂纳克再次要求父亲为他“活动活动”,于是,老昂纳克又找到纳粹官员,声称儿子已经做好了“成为元首的战士,到前线服役”的准备。
关押昂纳克的勃兰登堡-戈登监狱的典狱长对老昂纳克的说法信以为真,在给上级的信中写道:“在我的印象中,昂纳克是个诚实而严谨的人。他说,自己青少年时期的理想目前已经实现,现在别无他愿,只要求到前线服役,以证明自己的内心确实发生了转变。”
这番言辞不可谓不恳切,但信投出后依然石沉大海。就这样,昂纳克一直在监狱里呆到1945年纳粹垮台才获得自由,此后便跻身东德政坛并官运亨通:1956年,他在莫斯科培训期间聆听了赫鲁晓夫关于否定斯大林的秘密报告;1961年8月,柏林墙建立,他是决策者和组织者;1976年,他又当选德国统一社会党总书记,成为东德领导人。
一代强人晚景凄凉
不过,无论当年在纳粹的监狱中究竟做了什么,贵为一国之首,昂纳克大概未曾料到,居然会有“内部人士”悄悄整他的“黑材料”。
据称,米尔克长期把这些材料锁在一个红色的人造革箱子里,然后把箱子藏在斯塔西总部大楼的保险柜中。这样做的风险极大,因为在当时的东德,保有国家领导人的秘密材料会被视为叛国。
1989年10月17日,面对风雨飘摇的国内外形势,昂纳克召集全体政治局委员开会。此前一直隐忍不发的米尔克觉得时机已到,突然发难,宣称昂纳克必须对当下的危机负责。他甚至威胁说,若昂纳克不辞职,他就抖出这些秘密材料,让昂纳克声名扫地。第二天,昂纳克宣布辞职,国务委员会副主席埃贡·克伦茨接替了他的职位。
两德重归统一后,米尔克曾多次被人问起那个红色箱子的事情。每次他总是说,搜集那一箱子材料只是为了“自保”,直到2000年去世。
另一方面,随着柏林墙的倒塌,昂纳克也曾被短暂关押。1991年3月,他和妻子玛格特前往莫斯科。苏联“8·19”事件后,夫妇俩又流亡智利。1992年7月29日,昂纳克因“命令开枪射击翻越柏林墙的逃亡者”而被遣返德国接受审判。只是由于此时他已身患肝癌,健康状况很差,审判于1993年被德国宪法法院搁置。当年1月,昂纳克返回南美,与妻子儿女团聚。仅仅一年后的5月29日,81岁的他便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永远告别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