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的现在，就是世界的未来

    如果置身南亚小国孟加拉，相信你时常会有这样的错觉：似乎地球上一半的人都挤在这块面积只相当于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土地上。在气候变化导致的海平面上升面前，孟加拉人表现出令人钦佩的适应能力，他们用实际行动让世人意识到，一个日益拥挤的地球该如何应对步步进逼的环境危机。不夸张地说，他们的现在就是世界的未来。

    气候难民潮已在不远处

    孟加拉首都达卡的拥挤程度令人吃惊，所有公园和人行道都被无家可归者占据。如果在薄雾笼罩的清晨外出散步，你得不停地绕开简易床和熟睡中的孩子。到了晚上，大街小巷又陷入可怕的拥堵，在嘈杂和吵闹声中，乞丐、菜贩、黄包车以及兜售爆米花和小饰物的商贩穿行于人丛之间。若是来到农村地区，你经常会看到一片片面积巨大的冲积平原，郁郁葱葱的土地被划分成片，好像巨大的停车场，但上面“停放”的并不是汽车，而是人。

    你无需对此感到多么吃惊，这里毕竟是地球上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之一，全国总人口达到1.64亿，超过面积巨大的俄罗斯。更可怕的是，尽管出生率大幅下降，孟加拉在未来几十年内仍将增加上千万人；另一方面，由于气候变化，海平面到2100年预计将上升数米。这意味着，孟加拉南部将有1000万至3000万人被迫转移，导致内陆地区变得更为拥挤以至迫使大批居民迁移到其他国家，沦为气候难民。

    孟加拉和平与安全研究所的穆尼鲁扎曼少将告诉我：“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人口迁移迫在眉睫。截至2050年，数百万被迫转移的人将吞没有限的土地和资源，谁都无法幸免于难。”美国国防大学最近进行的一次战争模拟显示，孟加拉的大规模人口迁移将导致南亚的地缘政治陷入混乱——气候难民如山洪般涌入邻国印度，造成疾病爆发、宗教冲突以及食物和淡水短缺，进一步加剧了印度和巴基斯坦这两个有核国家间的紧张。

    整个国家只能拼命与时间赛跑

    气候变化不仅摧残着沿海地区，内陆同样面临威胁。在孟加拉，有数十万居民生活在河岛上，它们的面积随潮汐、季节、月相、降雨和来水量变化，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人们乘船造访其他岛上的好友时，经常会发现对方已搬到下游几公里的另一座岛上。他们在小岛上从事农业，养活妻儿老小，但凡环境有变，便立即拆掉房子迁走。一位岛民告诉我：“这是我们的惟一选择，只能不停地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安顿好之后，我们种庄稼，能种多久就种多久，直到一切都被河水冲走。不管你怎么努力，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近些年来，气候变化破坏了降水的自然周期。由于所处的地理位置，孟加拉愈发容易遭受海啸和龙卷风袭击，为此，整个国家只能拼命地与时间赛跑。事实上，孟加拉一直在积极培育抗盐水稻并修建排水沟，以保证低洼地区的农田少受海水泛滥的侵害。上世纪70年代初以来，这些举措令孟加拉的水稻产量翻了一倍。此外，频繁的龙卷风袭击促使孟加拉政府广建风灾避难所，同时设立自然灾害早期预警机制。最近，多个非政府组织还帮助这个国家建造了能够漂浮的学校、医院和图书馆，它们能够在雨季正常运转。

    挖堤引水造就英雄

    某些时候，应对措施也会适得其反。上世纪60年代，执政当局曾在荷兰工程师的帮助下在南部地区修筑堤坝，试图保护村庄和农田免遭洪水侵袭。然而事实证明，水灾袭来时，河水仍然会漫过堤坝，淹没农田；灾后，河水又被“困”在田里，导致被浸泡的土地几年内无法耕种，大量农民失去生计。无奈之下，一些民众使用铁锹和铁铲，擅自在堤坝上挖出十几米长的口子，对一片面积巨大、已经被浸泡近3年之久的田地实施强制排水。

    这种方式是在仿效早期的孟加拉农民，他们经常掘开堤坝引流洪水。但这一次，村民因挖堤引水的做法违反法律而遭到指控。好在不久之后，令人欣喜的事情便发生了：农田因获得数吨河水沉积物而增高了一两米。河道加宽，渔民也能捕鱼了。一个官方研究小组进行实地考察后，建议其他地区的农田也采取类似的做法。最终，遭指控的农民不但没有受到责罚，还被冠以“英雄”的称号。如今，这片农田已经栽上了茂密的水稻。

    Uttaran是一家致力于消除贫困与改善环境的非政府组织。37岁的政策分析师扎克尔·科波拉对我说：“河水是该地区的生命线，我们的祖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开辟农田并将其与河道连接在一起，同时抬高地面以应对上升的海平面。种种做法至少保障了我们的生计和农作物的多样性。成千上万的农民和渔民选择留在乡下，而不是盲目涌入城市。”

    然而，不管应对气候变化的“低技术”措施如何富有成效，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虽然出生率大幅下降，孟加拉的人口还是会持续增加，下个世纪可能超过2.5亿。越来越广大的陆地也将为海水淹没。到那个时候，孟加拉人又该到哪里生存？靠什么维持生计？

    人类无法与大自然谈判

    在遭受龙卷风袭击两年后，小村蒙西甘吉的生存环境仍然堪忧。纳希尔·乌丁和他的邻居努力忘掉海水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一面重建家园和规划新生活，一面还要躲避夜间到村里觅食的老虎。随着人口增长和环境压力不断加大，野兽袭人的惨剧也呈增多趋势。最近几年，蒙西甘吉已有数十名居民被咬死或者咬伤，一些袭击事件甚至在白天发生。

    纳希尔说：“这里的生活很糟糕，但我们又能搬到哪里去呢？”现在，他打算用一家非政府组织提供的无息贷款建一所新房子。基于从前的教训，他决定选用可以飘在水面的木料，而非水泥。房子周围的稻田被咸水倒灌，绝大多数农民开始试着在咸水中养虾或者螃蟹。村里的深井也被咸水侵袭，迫使村民收集雨水并向非政府组织申请救济，后者用卡车将水运到村里，年轻的妇女负责取水，小心翼翼地将盛满水的铝壶顶在头上。

    纳希尔的邻居萨米尔·拉贾恩·迦耶告诉我：“你们应该将这里的景象拍下来，而后把照片拿给那些开着豪华汽车的美国人看，告诉他们，40年后的佛罗里达州也是这副模样。”蒙西甘吉的遭遇告诉世人，我们无法与大自然谈判，这片土地早晚会被大海吞噬。数千万孟加拉人惟一能做的，就是继续适应身边的环境，直到达到无法承受的一刻。

    清晨，我开车行驶在达卡市内最繁忙的干道上，路上的车流奔涌不息。突然，我差点撞到一个小男孩，他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睡在道路中间的分隔栏上。车辆在旁边疾驰而过，距离他的小脑袋只有几厘米，但他睡得很安稳，毫不在意这令人发狂的环境。这就是孟加拉，人们已经习惯于不稳定，他们的期望值非常低，这也正是他们能够适应任何变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