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前的4月,苏联宇航员尤里·加加林成为史上第一位进入地球轨道的人类。作为普通公众,我们如今只能通过当时拍摄的黑白纪录片追忆这位太空飞行先驱。尽管如此,加加林给这个世界留下的物质与精神财富,却从未随着岁月流逝而褪色。
加加林从哈萨克斯坦的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升空时,他的长女埃琳娜只有两岁零两天,父亲去世时,她也未满10岁。如今,年过五旬的埃琳娜已成为一位非常优雅的女性,2009年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莫斯科时,陪同第一夫人米歇尔参观克里姆林宫艺术廊的人便是她。
埃琳娜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加加林的纪念雕塑、纪念邮票以及所有赞颂这位太空英雄的出版物,都要经过埃琳娜的仔细检查。她告诉我:“这是法律赋予我的角色。一切与父亲有关的东西都要亲自查看。我的家人从事着不同的工作,这正是父亲生前所期望的。”
加加林的次女加琳娜目前供职于莫斯科普列汉诺夫大学,职位是经济学教授,已在这个岗位上工作25年。她的丈夫是位儿科医生,两人有一个17岁的男孩,也叫“尤里”。加琳娜的办公室位于学校主楼第3层,和她的为人一样简洁而朴素,墙上只有一幅巨大的俄罗斯联邦地图。与姐姐不同,她从未去过美国,倒是在30多年前见过菲德尔·卡斯特罗。
据加琳娜说,她的童年生活与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我们的家‘星城’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在外界看来非常神秘,但对我们来说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加加林的孩子从幼年时代就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父亲上天后,她们一时也成为名人,但这种名气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星城”的很多居民都进行过太空飞行。
树林深处的航天城
加琳娜提到的“星城”,就坐落在莫斯科红场东北方25公里的一片桦树林中,森林的深处有一些灰色的建筑物,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像大学校园,惟独军用飞机在附近起降时发出的轰鸣声,提醒人们这里并不寻常。事实上,作为这个国家最重要的航空航天科研基地,“星城”的历史因飞天第一人的传奇而增色,美国人甚至直接称其为“加加林宇航员训练中心”。
小城具有光荣的过去。在半个世纪中,加加林和其他120多名同仁从这里走出,乘坐“东方号”、“上升号”和“联盟号”飞船进军太空。140多名外国宇航员也在此留下足迹。
尽管不是特别情愿,“星城”还是于1973年首次向美国人敞开了大门,美国宇航员开始在这里为执行阿波罗-联盟试验计划而训练,苏联方面还为他们特别修建了住所。1994年以来,美方更是不间断地派宇航员去“星城”培训。不过,文化和环境的差异还是让客人们觉得别扭,最常听到的抱怨是:“这儿找不到一家饭店,电话信号不好,更别提加油站了。”
如今,最让加加林训练中心主任克里卡列夫头痛的,要数“星城”的基础设施,城内大部分建筑已经有四五十岁高龄。由于有限的资金要优先确保核心设施,如模拟器、离心分离机以及水下实验室等,没钱搞外部装修,“星城”整体上看起来不大时髦。
训练私人“太空游客”
俄罗斯联邦航天局于1994年成立后,“星城”也成为该局的一部分。但是,它的地位比较尴尬,至今仍是个半军半民的单位。一些年纪较大的军官始终不愿意与西方人接触,担心这会影响他们的职业生涯。不过,随着开放程度的提高,大多数普通居民现在已经见多识广,不再把美国或者欧洲人当成偷窃宇航技术的间谍。
尽管随处可见的加加林画像提醒着人们这里凝重的历史传统,今日的“星城”还是在慢慢地呈现出更多现代生活气息。常住居民为6000人左右,包括退休的宇航员、训练专家、工程师、行政人员,当然还有他们的家属。城内的配套设施日渐齐全,甚至能够举办浸洗礼、婚礼以及葬礼等。去年冬天,还新建了一座精致的东正教教堂。
据统计,在过去半个世纪中,加加林宇航员训练中心的军事主官比“星城”的市长人数多一倍。在2009年6月进行的市长选举中,获胜者是一位63岁的退役空军上校,他之所以受到市民的拥戴,是因为他关心与民生息息相关的问题。
说起来,“星城”的日子的确今非昔比。上世纪60年代的鼎盛时期,这里的居民享有特权,有充分的紧俏品供给,住的公寓是普通标准的两倍,采购的特价商品只有军人和克格勃有权享受。居民们明白,要想让这里再现昔日辉煌,重拾加加林等前辈的进取精神固然重要,寻找更多商机也十分关键。事实上,包括美国的百万富翁蒂托、西蒙尼、加拿大的拉里贝特和伊朗出生的安萨里女士,近年来所有的私人“太空游客”都是在“星城”训练的。
“我们的尤里上天了”
来到吉兹哈斯克郊外几公里的克鲁什诺村,一座名为“Izba”的木制农舍特别引人注目。它是加加林童年时居住的房子的复制品,现在已成为一座博物馆。游客们可以在这里看到他父亲阿列克谢使用过的木工工具、摆钟、熨斗、纺车、黄油搅拌器和俄式茶壶。
当年,在纳粹占领军“借用”了这座房子之后,阿列克谢、妻子安娜以及儿子加加林和鲍里斯被迫像草原土拨鼠一样住进几码外的土制防空洞。他们的长子瓦伦丁和女儿佐娅则被拐骗到柏林,沦为第三帝国的劳工。当地的导游说,俄罗斯人已经习惯贫苦的生活,这是一种精神,“努力奋斗,勤奋工作,敢于面对困苦,热爱国家,痛恨敌人,这就是我们的灵魂”。
在屋外的空地上,加加林童年时的玩伴叶甫根尼·雅科勒维奇·德本科夫回忆道:“小时候,我曾和加加林光着脚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当时的生活很苦。”对于当年的太空飞行,他仍旧记忆犹新。“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听说从太空回来的人就是加加林,大家先是互相问‘我们的尤里上天了?’随后恍然大悟,‘一定是他!在克鲁什诺,除了他还能有谁?’。”
二战结束后,原来的Izba被加加林的父亲拆掉,全家人搬到吉兹哈斯克,瓦伦丁和佐娅也辗转回到祖国。1961年,在加加林完成太空飞行之后,重建后的Izba成了博物馆,吉兹哈斯克也更名为“加加林”以纪念这位太空英雄。自上世纪70年代初以来,加加林的外甥女塔玛拉便一直担任这座加加林故居博物馆的馆长,从未到其他地方工作。
Izba博物馆保持着老式农舍的风格,堪称太空时代的林肯小木屋。在厨房,我问塔玛拉,加加林的太空飞行如何改变一家人的生活?对方回答:“其实还像以前一样,没有太大变化,毕竟上天的人是尤里,而不是我们。太空飞行也没让舅舅发生太大改变。他有很高的政治价值,他要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但作为个体,他也和我们一样是普通人。”
塔玛拉指出,如果一定要讲改变的话,受益更多的应该是整个镇子,而不是加加林一家。“镇子发生了巨大变化,甚至可以说获得了新生。这里原来是个落后的小地方,没有集中供暖、下水道和自来水设施。舅舅完成太空飞行后,基础设施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现代化,此外还建造了一所新学校、一家医院、一家门诊诊所以及一座文化馆。”
未实现的梦想
在过去50年中,加加林的妻子瓦伦蒂娜甚少被公众提起,也很少在公开场合亮相。据女儿加琳娜透露,瓦伦蒂娜其实就在“星城”隐居。几十年过去了,她的心仍然破碎,并未从丈夫坠机身亡造成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拒绝接受任何采访。不过,按照邻居玛丽娜的说法:“她是一位非常善良,非常真诚的女性。并非所有宇航员的妻子都像她一样。”
离开俄罗斯前,我问了加琳娜最后一个问题:“你父亲进行太空飞行的目的是什么?”“我想是为了追求梦想,飞行的梦想。我能理解一个贫苦家庭出身的男孩为何拥有这种梦想。”父亲去世时,加琳娜刚7岁。“我曾问过爸爸,是否希望再次进入太空?他对我说,非常非常想。”
这个愿望最终未能变成现实。1968年3月27日,当人们在空难现场发现加加林的遗体时,他的手仍然握着飞机的操纵杆。
□美国《航空航天杂志》